屠佛似乎越發的避世而居了,相比起來,反倒是吳崇越來越積極的盤著自己的生意經,原本就是南京城最大的生意人,卻還在一直向上爬。而屠佛隻是每日閉門念佛,開灶練廚藝,頂多出門和吳崇見麵聊聊天。
南京城正是亂的時候,虞小樓是這麼覺著的,無論他走到哪兒,都能聽到‘殺狼顧,保南京’的口號,走到哪都能進見著,越是看著,虞小樓的心裏越是不踏實。尤其是聽過病蟲兒的那番話之後,虞小樓更為擔憂了。
病蟲兒和一丈青走了約莫有一天了,虞小樓把二人送到了車站,直到那一丈青上車前,才攬住虞小樓的脖子,一反往日嫵媚的常態,反而神情嚴肅,望著虞小樓許久。
“我聽那死蟲兒說了,南京城暗流翻湧,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啊。”
虞小樓很少見到一丈青這樣認真的講話,他的心裏好像被電打了一下似的,一下就軟了下去,他突然意識到,雖然有些人他幾年來都見不到一次,但終究還是有人關心他的。就好像那病蟲兒和一丈青,還有白靖,這是他從未預料到的,屬於他的財富。
“得咧,快走吧!”虞小樓嬉笑著把一丈青送上了車。
火車開始騰起了煙氣,正如同它來時那樣,嗚嗚的咆哮著離去。它冒出的白煙包裹住了站台,等它離開的時候,又帶走了這煙氣,在稀薄散盡的煙氣裏,隻剩下一個挺拔而消瘦的身影,一言不發的望著遠去的列車。
煙霧從他的腳下飄過,這個聲音好像歎了口氣似的,他從少年到今天,不過短短四年,但是這心卻好像翻過了一座再也不回回去的山似的。也許因為病蟲兒的到來,虞小樓又開始想念一些不知何時再相見的人兒來。
不知白淨學成了沒,有沒有成縱橫天下的領火大盜;那癩子和小四兒如今身在何方,或許他們已經認為虞小樓,他們的虞小樓已經死了吧;還有那劉碧晨,她會不會回到了紅手絹,會不會成了新的門主。
虞小樓歎了口氣,他辜負了劉仁方的遺囑,可他當時也沒辦法,他自己也險些在落馬客棧殞命。
南京城之前的人生開始像一張張畫紙交錯出現在虞小樓的腦袋裏,畫麵卻已經不似當年那般清晰,他隱約想起來,他還欠當鋪吳掌櫃五百大洋呢,這五百大洋他如今還得起了,可是癩子和小四兒人,卻是幾個五百大洋也找不著了。
虞小樓覺著自己的腦袋裏一團糟,亂七八糟的思緒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交錯,方才還想著小四兒和癩子,下一刻又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棲善堂,想到了那個帶著半臉麵具,行事說話滴水不漏,卻懷著歹心的掩麵賭佛。
火車走了一列,緊跟著就會有下一列到來,站台上沒有固定的人,總是來來往往,歸鄉或是外出,唯有這濃密翻滾的蒸汽會一直飄繞在這裏。虞小樓坐在站台的長椅上,眼睛看著麵前的鐵軌,他聽得一陣陣轟隆聲,保持著一個節奏,伴隨著嗚嗚的嚎叫而來。
又是一趟列車。
虞小樓抬起頭,他希望這趟車能給他帶來些他想要的東西,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麼,可他就是盼著有,那種明知歹人何在,卻不知居心的感覺讓他寢食難安。
今天是虞小樓近幾日裏第三次來車站了,他不用來的,可他著實希望第一時間就能聽到些消息,哪怕是捕風捉影的話兒也好。
他是來接周潯的,周潯是虞小樓先前派去杭州的夥計。
周潯約莫有個十七八歲,到塗宴樓不到一年,還不能下廚,做些端菜洗碗的活兒,他總嚷著要拜虞少掌櫃的為師,虞小樓總是苦笑著拒絕他,他才多少歲,比周潯頂多大個三四歲,收哪門子的徒弟啊。
列車緩緩停在虞小樓的麵前,與鐵軌發出了刺耳的一聲長嘯,噴薄的蒸汽從列車湧向站台,虞小樓仍舊坐著沒動,他隱約看著車門打開了。從薄蒸汽裏第一個衝下來的,就是個個頭兒不高的少年,一邊揮著手想要撥開蒸汽,一邊兒跳著腳張望著,他歪帶著一頂小帽子,穿上半身穿著襯衣,下半身卻穿條黑布褲子,腳底下又是雙布鞋,不倫不類的惹人發笑。
這個少年就是周潯。
周潯張望著腦袋走了幾步,就要路過虞小樓身邊的時候,虞小樓伸出手一下抓住了他。周潯下意識的想要逃竄,卻被虞小樓抓的結結實實的,怎麼也逃不走。周潯心想光天化日就是打劫的也不敢再站台打劫啊,他扭頭一看,原來是虞少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