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相依(1 / 2)

“大老爺問錯了,不是問我知道多少,是該問我不知道多少。”戴九如拈著胡須,陷入回憶之中。“我在這裏當了二十幾年縣丞,見過的知縣好幾任,但是像李老爺那樣的人,卻是唯一一個,讓我忘掉他都辦不到。他來時年歲比狀元公你略大一點,輕車簡從,隻有兩個仆人跟著他。到了這裏第一天,就是帶著我們一起修房子,說是連房子都住不好,又怎麼辦公。接著就是出榜安民,又派了他的仆人到街上去喊,讓老百姓知道,來了新縣官,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會給大家帶來糧食,帶來救濟,帶來希望。沒過一個月,他就帶人到鄉下去轉,說是去了解民間疾苦,一定要知道平遙為什麼窮,又怎麼才能富。還提議以工代賑,修繕咱們平遙的城牆。如果不是李大老爺當時修的牆,現在咱們這縣城,怕是就剩下一片斷壁殘垣,那些土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人管的住他們。”

柳長安道:“那像這樣的官,現在應該配享名宦祠了吧?”

“沒有,我們平遙縣首先沒有名宦祠,其次就是有,也不會有李老爺。他名下可是虧空了幾千石賑濟糧食,那是州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全州幾萬兵嘴裏摳出來的口糧,拿來咱們平遙,是要救命的。可是在他手裏丟掉了,那可怎麼交代的下去,縱然人死以後不追虧空,還給他找了個體麵的借口,可是入祀名宦,這是肯定辦不到了。”

柳長安道:“有這等事?我在京裏還不曾聽過,這位李大老爺不是個好官麼,怎麼還會虧空?”

“這話就難說了,人心是會變的,也許一開始的時候,他想的是一件事,時移事易,心思又變成了另外一件,也不奇怪。即使他是好的,也不妨礙他遇到壞人,把事情搞糟了。這些糧食去了哪裏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卻是千真萬確。他一領到賑米,就分了幾百石出去接濟城外的匪賊。如果不是他的糧食,那年土匪們說不定就要餓死了。”

“通匪?這不可能吧?府裏不是有控鶴監的聽騎麼,這種事李大老爺就不怕砍頭?”

“控鶴監府裏的人,也就是個擺設,別把他們想的太有用。咱們這種苦地方,控鶴監也不願意來,他們的耳目在這裏並不靈通。何況李縣尊當時說的理由冠冕堂皇,是要招安這些盜賊,讓他們歸順官府。這事在公事上也沒有什麼瑕疵,控鶴監能拿他怎麼樣呢?事情出了以後,我們盤查庫房,才知道幾千石糧食的虧空。單是這一筆,咱們整個縣在府州都抬不起頭,就算張口要賑濟,都沒底氣。上麵發下多少,就隻能認多少,如果爭辯兩句,人家立刻就要問一句:莫不是那些平遙賊又缺糧了?你讓我們怎麼答,又怎麼爭。”

一直不開口的賈武這時也開了口,他是三十出頭的漢子,人長的相貌堂堂,極是精明。他喝了口酒:“我是接老爹的班做班頭,李老爺的事我趕上個尾巴,我爹趕了個開頭。我能接班,便是李老爺的事引起來的。事情發了,我爹被打斷了兩條腿,再不能辦差,就隻要我來頂役。前麵的事聽家父說起來,從沒說過李老爺一個不字,隻說他人好心好,就是不該拿強盜當好人,與他們做朋友。”

“是啊,李老爺人品是不錯的,可惜太過正直,不識人心險惡,中了強盜的詭計,自己還不知道,你說這是不是傻?要是他早有防範,又何至於此?”

幾名書辦你一句我一句,竟是都回憶起李亭軒來。這頓飯直吃到掌燈才停,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客廳裏幾處漏雨,大家拿了木桶來接雨水,賈武道:“自從李老爺的事出了以後,雖然上麵把事壓下去了,可是府裏對咱們,也算是另眼看待。當捕快的自己都沒意思,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說是與強盜一個鼻孔出氣。不少弟兄都寧可回家種田也不當這個受氣的差,人手實在不足,想修房子一沒錢二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