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條不寬的山路上黑壓壓地擠滿了人,槍銃如林。從許一鳴站立的小高地望去,但見爭持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這、這也太那個了吧。”劉建強沒少見過鄉鄰群毆的陣仗,但此刻,他一見此情形,還是臉色發白,說話又不利落了,“許、許縣長,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這種時候,不管他許一鳴是不是掛職幹部,如他所言,該他上的時候,就得上,容不得半點含糊,現在這種情況,他許一鳴沒有到場也就罷了,現在既然身臨現場,那他就得毫不猶豫地往前衝,哪怕是被槍子嘣幾個大窟窿、被炸藥炸得粉身碎骨,他還是得第一個頂上去。因為什麼,因為他是黨員,是黨的幹部,是副縣長,是宣過誓的,“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不能隻是說說,關鍵時刻就得兌現自己的誓言。許一鳴抬腳就往裏走:“上!”劉建強勸:“許縣長,要不等鄉政府的人來了再說?”許一鳴問:“鄉政府的人什麼時候能到?”劉建強看了看手機,說:“照算,他們至多比我們晚十五分鍾就該到了。”“等不了這麼久了。”許一鳴說。目前的形勢,這一秒不知道下一秒究竟會發生什麼,等上十五分鍾,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雙方還是像現在這樣僵持不下,但要是中間出現了什麼變故,比如說僵持久了,有某個村民的體力透支,手一抖,扳機一摳,槍一響,那下一秒會是什麼情況,隻能是血流成河。不能心存僥幸,得上,得將衝突雙方的情緒緩和。許一鳴就問劉建強一個問題:“你是不是黨員?”自然是,能到政府辦工作任幹事,不可能不是黨員。許一鳴說:“既然都是黨員,那就沒什麼好說了,上!你跟在我的後麵,我們真要是死在這,不丟人。”倆人繞過灌木叢。還好,這是一處狹長地帶,雙方之所以僵持不下,是因為地形的限製,此處的地形,正好處在一個瓶口,村民們雖然人多,但擠在瓶口處,反而施展不開拳腳,采石場方麵雖然人少,但占據有利位置,十個人手持管狀炸藥,一字排開,堵在瓶口處,不讓村民們再往前走一步,另有十幾個人則零零散散地占據兩旁的高地,伺機而動,一看采石場方麵就是訓練有素,村民們的鳥槍鳥銃再多,但真要開戰,吃虧的肯定是村民。許一鳴往中間一站。雙方都是一愣,不知道從哪突然冒出這麼一個愣小子,竟然主動往槍口上撞,這要是雙方一動手,許一鳴首當其衝,非死即殘。許一鳴說:“我是政府派來調解糾紛的,你們雙方有誰說話可以管用?”采石場方麵一瘦高之人不屑地說:“這是從哪突然冒出來的一根蔥,還調解糾紛,以為自己是誰?縣長?”許一鳴說:“還真就是了,本人就是周洛的副縣長許一鳴。”那人看了許一鳴一眼,說:“我知道我們周洛的縣長姓張,也知道周洛的副縣長姓謝姓候,就是沒有聽說過還有姓許的,就你這嘴上沒毛的樣,還副縣長,冒牌的吧。一邊呆著去,沒事跑到這來充什麼英雄。”許一鳴說:“不管你以前有沒有聽說我許一鳴,但現在你知道了。”“那又怎麼樣?”許一鳴命令瘦高個帶著他的人後退五十米。瘦高個不樂意,說憑什麼?難道就憑許一鳴這個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副縣長的一句話,他們就倒退五十米,說出去那豈不是讓人笑話。許一鳴說現在雖然是初夏,但是天幹物燥,尤其是今天,氣溫達到攝氏35度,這麼高的氣溫,炸藥一點就著,這麼多管狀炸藥拿在手裏,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真要是哪裏冒出了一點火星,或者是眼鏡鏡片上的反光折射到雷管上,那豈不是將在場的人都玩完了。“何必呢?”許一鳴說,“多大個事啊,有什麼事情,大家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不好麼,何必將自己的命搭上,你們說是不是。”許一鳴這話既是對瘦高個說的,同時也是對一旁虎視眈眈的村民說的。“談得攏麼,要是談得攏也到不了這個地步。”村民中,一個與許一鳴年紀相當,皮膚黝黑的年輕人說。許一鳴問年輕人姓名。年輕人遲疑了一下,看了看許一鳴,想了想,還是說了,說鄉下人命賤,姓名無所謂,村裏人就叫他鐵牛,都這麼叫。許一鳴一笑,說鐵牛這個名字和他挺般配,孔武有力。但許一鳴認為,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用武力解決的,像今天這種情況,隻怕就用武力解決不了,這邊又是鳥槍又是鳥銃,那邊又是雷管又是炸藥的,真要是火拚起來,一時是痛快了,可問題呢,還是沒有解決,隻怕還會增加新的問題。孤兒寡母誰來照看,老父老母誰去贍養。鐵牛說:“我又沒有結婚,我怕個球。”許一鳴說鐵牛沒有結婚,那就更不能圖一個痛快了,鄉下不都講究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麼,真要連個子女都沒有留下,那還有什麼臉麵去見列祖列宗,許一鳴認為鐵牛的當務之急不是帶著村民們拚命鬥狠,而是趕緊找一個媳婦,給自家傳宗接代。鐵牛說就丹霞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誰來,找媳婦,做夢可以,醒來還是一條賤命。許一鳴不這麼認為,命可以賤,生在丹霞村這種地方,這個誰都主宰不了,但是人不可以自賤,隻有這樣,人才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社會才能向前走。鐵牛說許一鳴講得這些,他不懂,他們鄉下人就隻懂得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許一鳴問:“鳥槍一舉,鳥銃一端,這就不被人欺了?”鐵牛說:“那你告訴我,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許一鳴說:“不是還有法律麼?”鐵牛不以為然,說:“法律都是為有錢人製定的,隻保護那些有錢人,不保護我們這些鄉下人,說什麼法律麵前人人平等,那都是糊弄我們這些鄉下人的。”許一鳴說鐵牛要是這麼認為,他也是沒有辦法,一時半刻說服不了,他就問鐵牛:“你鐵牛就真的願意自己什麼都不留下,去見自己的列祖列宗?”鐵牛不說話。許一鳴趁熱打鐵:“所以嘛,大家都別衝動,有什麼事情,我們坐下來談。”旁邊的村民說:“跟候誌良這猴子沒什麼好談的。”許一鳴說既然是談,哪能一下子就能談攏,你有你的述求,他有他的利益,但隻要多談幾次總歸是可以談攏的,一次不成,談二次,二次不成,談第三次,中國跟俄羅斯的邊境問題這事總比丹霞村和誌良集團的事情大吧,現在不也談攏了。所以天下就沒有談不攏的事情,就看雙方是不是願意坐下來好好談。鐵牛問:“你真是什麼副縣長?”許一鳴答:“如假包換。”就在這時,鄉政府的工作人員趕到了。劉建強帶著一人走到許一鳴的身邊:“許縣長,這是排山鄉的鄉長周大明同誌。”周大明一行有十數人,其中有多人身穿警服,應該是派出所的民警。許一鳴毫不猶豫地下達命令,所有政府工作人員一字排開,組成人牆,將衝突雙方隔離開來。許一鳴命令瘦高個,將雷管卸下,將炸藥交給民警統一保管,同時帶人後退五十米。瘦高個並不因鄉政府的人到來而有所畏懼,說他們的炸藥是經政府審批的,不犯法,不是憑許一鳴一句話就能收繳的。許一鳴說政府批準采石場用雷管炸藥,是用來炸石頭的,而不是用來脅迫村民,以炸藥脅迫村民,如果還都不算違法,那怎麼才算違法。瘦高個說許一鳴這是在偏袒村民,他們拿著炸藥就犯法了,那村民們手拿鳥槍鳥銃,算不算違法?許一鳴說鳥槍鳥銃屬管製器械,村民們今天這樣做,同樣也觸犯了法律。“這是我們的采石場,要退也是他們先退,不是我們。”瘦高之人說。許一鳴斬釘截鐵:“先你們後他們。”那人還是那話:“憑什麼?”許一鳴說,看樣子你是采石場方麵的負責人,你雖然瘦,但我許一鳴可以肯定你不是候誌良,你太可以不退,甚至於現在就可以將炸藥一點,第一個將我許一鳴炸一個粉身碎骨,但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你能不能承擔得起這個後果,候誌良在周洛是說得起話,有許多事情是可以擺平,但隻要炸藥一響,那不管候誌良還是什麼人,都得吃不了兜著走,什麼誌良集團,什麼候副縣長,都得隨著這炸藥一響煙消雲散,該坐牢的坐牢,該槍斃的槍斃,沒有誰可以隻手遮天,置身事外。許一鳴說:“我現在很想問問你,你又是憑什麼這樣肆無忌憚,公然對抗,就憑這個采石場是誌良集團的?”瘦高個不說話了。許一鳴眼一瞪,一臉的冷峻:“周鄉長,你還在猶豫什麼,沒有聽到我剛才的命令!將他們手中的炸藥收繳了。”周大明這才走向瘦高個:“石頭,別讓我為難。”叫石頭的瘦高個遲疑了一下,看了一臉冷峻的許一鳴一眼,周大明就在這石頭的遲疑間順勢將他手中的炸藥拿了過去。石頭的炸藥一收繳,其他的就好辦了,炸藥被收攏進一個籮筐裏,被兩名民警小心翼翼地帶離衝突現場。現場最大的隱患得以解除,許一鳴看著一步步被帶離的炸藥,心裏暗自鬆了口氣,知道最壞的情況不會出現,許一鳴開始不覺得,現在才感覺自己渾身是汗,雖然天幹物燥,可一身卻是冰冷。許一鳴走向鐵牛,說:“雙方各退一步,既然他們退了,你們也後退五十米。”鐵牛看了許一鳴一眼,這回倒也幹脆,手一揮:“聽許縣長的,退後。”頃刻間,衝突現場出現了一條百米的隔離帶,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