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總算有時間了解事情的原委了。許一鳴問鐵牛:“說說,這次又是為了什麼?”采石場給丹霞村每年十萬元,村民們雖然不太樂意,但合同上有那樣的約定,而且連政府的人都說,合同上的條款對丹霞村不利,真要打起官司,丹霞村十有八九會輸,丹霞村人一合計,算了,采石場要采石頭那就讓他們采吧,誰讓自己相信一個自小就知道偷雞摸狗的人呢,真是想致富想瘋了。再說了,十萬元對於一貧如洗的丹霞村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啊,村裏的五保戶、孤寡老人可以得到贍養,每家每戶也能分個千兒八百的,也不是一無是處不是,忍忍算了。於是補充協議一簽,丹霞村同意不再阻路,采石場當場結付十萬。雙方都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就此完結,可誰都不會料到,事情沒完,風波又起。就在前些時,丹霞村靠近山後的幾棟房屋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裂縫。自家的房子一直住得好好的,怎麼就出現裂縫了呢?村民們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此時的村民並沒有往采石場方麵去想,幾天前,村裏來了一位客人,該客人以前是學地質勘探的,現在雖然改行了,但對於地質方麵的知識,還是比丹霞村的村民了解。客人在村裏走了一圈,又爬到後山的山峰舉目四望,得出的結論是,村後房屋的開裂,應該與采石場開石放炮有很大的關係,采石場雖然離村子較遠,隔著幾道山梁,但采石場隻要放炮,就會產生震源,衝擊波通過山脈,向四周傳播,自然也就會傳到山梁這邊的村子,傷及到房屋的根基,根基不穩,房屋自然就會出現開裂。現在裂縫雖小,但隻要采石場整天放炮,假以時日,隻怕會危及整個村子。這還了得!這不是得了芝麻丟了西瓜麼。於是村民們又找到采石場方麵,就事論事,問采石場對房屋開裂的事情該怎麼處理。采石場方麵一聽就不耐煩了,說補充協議都簽了,十萬元也先行支付了,這時候村民們又說房屋開裂是采石場方麵的原因,這怎麼可能,丹霞村的房子他們又不是沒有見過,房梁是木頭的,牆體是泥土夯的,都這麼些年了,不開裂也開裂了,怎麼能說是采石場放炮造成的呢,擺明了就是得了十萬想二十萬,沒事找岔。有補充協議在手,采石場方麵這回態度更是強硬,有什麼問題,找政府去,另在采石場礙手礙腳的,耽誤老子做生意。“那你們有沒有找鄉政府反映問題?”許一鳴問。“找了,而且不止找了一次。”鐵牛說。“鄉政府沒有派人前來處理?”人還是派了。鄉政府帶人到村裏轉了一圈,結論是村裏的房屋開裂,是自身老化的結果,與采石場開山放炮沒有必然的聯係。許一鳴轉頭問周大明:“周鄉長,到現場察看的是哪幾位專家?專家們有沒有在這樣的結論上簽字?”哪裏會請什麼專家,省裏市裏的專家鄉政府請不請得動姑且不說,即便是請動了,人家從大城市跑到丹霞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一路顛簸,到丹霞村又是勘探又是測量的,怎麼著也得給點勞務費鑒定費什麼的吧,這可不是小數目,隻怕十萬塊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這個費用誰出?鄉裏可沒有這筆開銷。再說了,不就是牆上裂了幾條縫麼,多大點事啊,有必要這麼勞師動眾麼?“那結論又是誰作出來的?”鄉中學的地理老師,人家是教地理的,雖然不是專家,怎麼說也算是學有所專吧,地理知識在排山鄉無人能及。許一鳴心說,這些鄉鎮幹部,糊弄起人來還真是有一套,不含糊。許一鳴問周大明:“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周大明擺手:“許縣長,我哪有這麼高的智商,這事我根本就沒有插手。”許一鳴說:“這就奇怪了,這種事情,正是鄉長應盡的義務範疇,你當鄉長的不插手誰插手?”周大明自嘲,說在排山鄉,有些事情是他這個當鄉長的義務,就像現在,一得到丹霞村的村民和采石場劍拔弩張的消息,他周大明就得在第一時間趕到這裏,因為這是他的義務,真要是出了什麼不該出的事情,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周大明,但有些事情,在排山這個地麵上,就不是他周大明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比如說給房屋做鑒定,鑒定怎麼做,由誰做,這就不是他周大明可以左右的了的,但如果因為鑒定的結果出了什麼問題,那後果必須由他周大明承擔,比如說現在被徐縣長質問,比如說將來真要出了什麼房屋倒塌的問題,一旦問責,非他周大明莫屬。周大明說:“許縣長,排山鄉這個鄉長的位置,無非就是一個夾生蛋,上下都不討好,兩頭受氣。”周大明這話怨氣多於自嘲,尤其他麵對的不是可以信口雌黃的同級官僚,而是上級副縣長,盡管這個副縣長隻是掛職,可以放肆點,但周大明這麼說還是不應該,犯了官場禁忌。許一鳴好玩地看了周大明一下。周大明說:“許縣長用不著用這種異樣的眼神看我,我說的這些在周洛不是什麼秘密,周洛的幹部都知道,在排山鄉,什麼事情都得由書記說了才算,我的話不管用。”為什麼?因為排山的書記是候雲貴。侯雲貴難道有什麼過人之處,應該沒有,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人家姓候。許一鳴想起劉建強剛剛說過的話,排山鄉的書記自候治東之後,隻姓候,不姓其他,明白了,這個侯書記與候治東候誌良隻怕是同出一脈,他之所以不把周大明這個鄉長放在眼裏,關鍵是他姓候,有依靠,而周大明有職無權,心有怨言,發些牢騷,也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許一鳴雖然沒有在鄉鎮工作的經驗,但他明白,像周大明這種四十好幾還隻在一個偏遠鄉當鄉長的人,仕途已經止步,要想往上一步,已是難於上青天,到了此時,隻怕就沒有什麼好忌憚的,有職無權,自嘲還算理性的,憋急了,鄉長和書記大打出手也不是沒有可能。官場有兩種人說話無所顧忌,一是剛出校門的愣頭青,愣頭愣腦,真以為世界是他們的,一上來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諸侯,再有一種就是周大明這種,什麼都看透了,什麼都看開了,也就什麼都無所謂了,成了老油條。許一鳴心說,不管這個侯書記出於何種目的,這個結論下得很是草率,村民們怎麼會服,不群起攻之才怪,難怪鐵牛會說法律隻會保護有錢人。許一鳴知道此時再說什麼,於事無補,隻會激起矛盾。許一鳴問劉建強:“縣長到哪了?”劉建強說,剛剛和祝韜聯係過,張誌峰到了鄰鄉,離排山一步之遙。“不過祝主任說,至少也要二個小時。”劉建強說。“不是說一步之遙嘛,怎麼還要兩個小時?這步子也太慢了吧。”許一鳴問。是車壞了。不是縣長的座駕,周洛雖然窮,但為了上山下鄉的需要,書記縣長的座駕一般都是進口越野車,而不是許一鳴這種老式吉普。是大貨車,一輛大貨車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負重前行,輪胎不堪負重,爆胎了。於是縣長被擋在了一步之遙的鄰鄉。“縣長讓你再擋一陣子。”劉建強悄悄說。說得輕巧。怎麼擋?劉建強轉達張誌峰的原話,縣長說他相信許副,許副肯定有辦法。讓村民們再在這耗上二個小時,自然不是好辦法。炸藥雖然被收繳了,現場也沒有剛才那般劍拔弩張了,但雙方還是一個個臉紅脖子粗,一言不合,還是有可能大打出手,如那個石頭所言,采石場最不缺的就是雷管炸藥,收繳了一批,隻要村民們敢動,立馬就會有另一批炸藥在手。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很可能成為事實。得將丹霞村的村民勸離采石場。“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許一鳴說,“鐵牛,你看是不是可以這樣,我們現在回村,先看看房屋的受損情況,如何?”鐵牛問:“許縣長能保證我們的損失得到賠償。”這個許一鳴沒法保證,他說村民們的房屋是不是需要修繕,怎麼修繕,都得有一個具體的方案才行,不能就憑他這個副縣長一句話。鐵牛說:“你不是副縣長麼?侯雲貴不也得聽你的?”許一鳴心說自己是副縣長不假,但他隻是個掛職副縣長,別看侯雲貴隻是一個鄉黨委書記,但他的話,侯雲貴愛聽則聽,不愛聽許一鳴也是沒有辦法,兩年的時間一到,他許一鳴哪裏來的還是得回哪裏去,到時一個交通廳,一個周洛縣,楚河漢界,他還能對侯雲貴怎麼樣。當然了,如果隻是簡單的問題,他許一鳴點頭了,侯雲貴對他還是會笑臉相迎,打著哈哈,能解決還是會解決,買他一個麵子。但像丹霞村房屋開裂這種事情,侯雲貴都有結論了,他要是持不同意見,他雖然是副縣長,但隻怕侯雲貴笑臉不會有,哈哈也不會打了。這中間的彎彎曲曲,鐵牛不清楚,他許一鳴還能不清楚,他要是不知輕重,不可能三十二歲就成了副處長。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能兌現的話,不說。他不是張誌峰,許多話,張誌峰可以說,他許一鳴就不成,當然了,如果他不是掛職副縣長,而是縣長,那又另當別論了。許一鳴告訴鐵牛,他許一鳴在到周洛之前,在交通廳工作。“交通廳專門幹嘛的,鐵牛你應該知道。”許一鳴說。這個鐵牛知道:“修路的。”“對,就是修路的。”許一鳴說,“但一條公路從立項到建成,這中間還有許多的環節,這個鐵牛你隻怕就不清楚了。”鐵牛搖頭,這個他不知道,同時也不明白,這和許一鳴進不進村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