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就在村支書家就地解決。丹霞村雖窮,但是不少吃的,野雞野兔野豬,清一色的野味,色香俱全,看起來就有食欲,支書還拿出一壺自家釀造的穀酒。張誌峰接過,打開,倒了一瓷缸:“許副,怎麼樣?也來一點?”許一鳴搖頭,說:“算了,我不好這一口。”張誌峰笑,說:“許副不是說過想鍛煉鍛煉麼,怎麼,現在不想了?”許一鳴笑,說:“該喝的時候,一滴不少,哪怕喝趴下,也得喝,今天啊,我看就算了。明天還得趕早。”“那就算了。”張誌峰笑,說,“不過你許副不喝,光我張誌峰一個人喝,少了那麼點意思。”一旁的周大明說:“縣長,我陪你喝。”張誌峰小眼一斜:“都弄成這樣了,還想喝酒,滾一邊去。”周大明頓時耷拉著頭。張誌峰說今天在座的這一桌人,夠資格和他喝酒了,也就隻有許一鳴一個。不是因為許一鳴是副縣長,而是因為許一鳴有膽識,第一次經曆械鬥這種場麵,卻是臨危不懼,迎頭就上,讓他張誌峰刮目相看。“從一見麵就知道許副不簡單。”張誌峰說。許一鳴說膽識說不上,逼上梁山還差不多,到了那個時候,哪怕腳發軟,脊梁發冷,他許一鳴也得上,誰讓他是黨員,誰讓他是副縣長,盡管是個掛職的。“誰讓縣長一猜就知道我許一鳴在排山鄉呢。”許一鳴笑。張誌峰點頭:“我聽出來了,許副對我有意見。”許一鳴笑,說:“縣長這都聽得出來。”張誌峰舉著瓷缸,說今天是他張誌峰不對,那個電話是有些欠妥,即便他猜得出許一鳴在排山鄉,他也不該打,不過既然電話都已經打了,許一鳴現在都和他張誌峰在丹霞村喝上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他張誌峰甘願受罰。罰什麼?就罰這杯中的酒,他張誌峰把瓷缸裏的酒喝了,就算給許一鳴道歉。張誌峰說完,也不管許一鳴接不接受,頭一仰,咕咚咕咚就是幾口,一瓷缸穀酒下肚。張誌峰還把瓷缸倒轉,一滴不剩。許一鳴讚:“縣長好酒量!”張誌峰笑嗬嗬:“許副,怎麼樣?夠誠意吧。”許一鳴笑,說,“你們周洛都是這樣表達誠意的。”張誌峰笑,說:“我說了,在周洛,沒有點酒量怕是不行的。”至於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誠意,在周洛,他張誌峰是第一次。張誌峰笑,說:“許副剛到周洛掛職,我是不應該把許副往火上烤。”許一鳴擺擺手,說那種情況,張誌峰遠在縣城,對丹霞村發生的事情鞭長莫及,此時隻能就近調遣,既然猜到他許一鳴在排山,那就隻能由他許一鳴上,該烤還是得烤,不管他許一鳴是不是掛職幹部。許一鳴和張誌峰都明白,按說今天的事情,與許一鳴這個掛職副縣長沒有多大的關聯,畢竟這不是許一鳴分管的範疇,可張誌峰情急之下,一個電話,就把許一鳴推到了丹霞村,讓許一鳴置身於丹霞村的事端之中,張誌峰分明就是把許一鳴推到火上去烤,如果今天事態得不到控製,出了人命,那許一鳴就會被這一把火給烤糊,什麼副縣長副處長,都會成為過往,弄不好,一個瀆職罪,許一鳴進去都有可能。張誌峰為什麼一上來就是一大瓷缸,原因就在這。許一鳴笑,說:“其實縣長用不著抱歉,都是工作,可以理解,現在事態控製了,我許一鳴沒有被這一把火烤糊,還在這和縣長吃香喝辣,這不挺好。”張誌峰笑,說自己也不是毫無把握就亂下指定,他相信許一鳴有能力控製事態的發展。許一鳴說自己剛到周洛,張誌峰憑什麼對他許一鳴有這麼大的把握。張誌峰說憑感覺:“我的感覺一向很準的。”結果看來,他張誌峰的感覺還真是對了,許一鳴不但臨危不懼,而且處理這種事情還是遊刃有餘。這不,等他趕到丹霞村,該他張誌峰做的事情,許一鳴都做了,根本就用不著他來插手,隻需背著手,眯著個小眼睛在山腳下等著就是。許一鳴說,什麼遊刃有餘,雙方之所有僵持不下,沒有刀光劍影,是因為雙方都知道厲害,不敢輕舉妄動,這個時候,有個人站出來,動之以理曉之以弊,估計都會偃旗息鼓,雙方各退一步。“不過,也就是偃旗息鼓,如果縣長的後續工作沒有跟上,剛才承諾的事情沒有兌現,那肯定又會槍銃如林,風起雲湧,真到了這個時候,那就誰說的話都不會管用了,因為第二次隻要開戰,雙方都是騎虎難下,如果這一次分不出高低,雙方的麵子都不會好看,不管輸贏,隻管麵子,隻怕也得拚命。”張誌峰點頭,說用不著許一鳴提醒,他明白,讓采石場停止放炮,他一時做不到,但給那幾棟開裂的房屋灌漿加固,他張誌峰肯定說到做到,怎麼著都是縣長說出的話,要是縣長說的話形同放屁,那今後老百姓還能相信誰。許一鳴倒了一小杯酒,說就憑張誌峰說的這話,他許一鳴就該和張誌峰碰一個。張誌峰笑嘿嘿,說就知道許一鳴能喝,交通廳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一天到晚不缺飯局,許一鳴怎麼可能不會喝酒,分明就是看跟誰喝,為什麼喝。許一鳴和張誌峰杯一碰,喝了。就在這時,許一鳴主動攬事,他說他想將丹霞村作為自己這兩年在周洛的聯係點。張誌峰有些吃驚地看著許一鳴:“許副,怎麼突然間有了這樣的想法?”許一鳴答:“也說不上突然,傍晚站在祠堂前,看著屋簷下那些雕龍刻鳳,我就在想,丹霞村先人們的日子過得都比現在好,作為後人的我們,是不是該感到慚愧,是不是該更加努力?”張誌峰說:“許副,你該知道,將丹霞村這樣的地方作為自己的聯係點,分明就是自找苦吃。”許一鳴點頭,說:“這個苦是我自找的,今後吃再多的苦,我都不怨縣長。”張誌峰感慨,說許一鳴雖然隻有32歲,但當個副縣長簡直就是屈才,怎麼著也得是個縣長,如果許一鳴是縣長,肯定比他張誌峰幹得好。許一鳴笑,說:“縣長說這些,憑得又是那感覺?”張誌峰喝了一口穀酒,搖搖頭:“不是感覺,而是你許副比我張誌峰憂民,比我張誌峰有責任感。”當晚,許一鳴借宿於丹霞村,張誌峰酒足飯飽之後,打道回縣城。臨走的時候,張誌峰讓自己的司機和莫軍交換座駕,北京吉普開走,進口越野車留下。許一鳴說沒有這個必要。張誌峰不置可否,說就這麼定了,因為他知道許一鳴為什麼第一天下鄉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就往排山鄉這旮旯跑,也知道許一鳴明天要去的地方是哪,所以越野車留下,那段路,吉普車走不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許一鳴頭一點,莫軍興高采烈地把鑰匙換了。周大明則力邀許一鳴到鄉政府去住,周大明的意思許一鳴還能不明白,排山鄉再怎麼窮,也比丹霞村好,丹霞村這地方,什麼都沒有,怎麼住。許一鳴婉謝了周大明的好意,說他許一鳴雖然來自省城,但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自小家境不好,小時候沒少吃苦,蚊叮蟲咬,算不了什麼。再說了,他許一鳴既然有意將丹霞村作為自己的聯係點,那就有必要為丹霞村把把脈,看有沒有可能將聯係點發展成示範點。許一鳴這麼一說,張誌峰在旁眼一瞪:“行了,該幹嘛幹嘛去,許副的事情,用不著你管。”周大明哪敢再說什麼,跨上摩托車,跟在北京吉普之後,一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許一鳴心想,看來鄉鎮幹部怵張誌峰還真不是一句假話。許一鳴當晚借宿在鐵牛家。對於許一鳴的到來。鐵牛既高興,也有些不安。高興是許一鳴和別的當官的不一樣,竟然沒有一點的官架子,這麼看得起他鐵牛,不安是因為家裏寒磣,許一鳴這麼大個副縣長到他家借宿,家裏什麼都沒有,讓他鐵牛尷尬。許一鳴無所謂,讓鐵牛隨便點,他許一鳴隻是借宿,隻要有一張床板就可以了。“你鐵牛家不會連一張多餘的床板都沒有吧?”這個還是有的。初夏之夜,蟋蟀啯啯直叫。休息尚早,許一鳴拿著個板凳往鐵牛家的門前一坐。許一鳴問鐵牛為什麼不出去打工。鐵牛說他不是沒有出去過,可像他這種光有蠻力沒有技能,脾氣又比較暴躁的鄉下人,誰要。鐵牛曾經在省城做過一段時間的保安,就因為被小區的城裏人歧視,一氣之下,辭職不幹了。算來算去,在城裏也賺不了幾個錢,家裏父母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顧,於是就回到了丹霞村。“村裏像我這種情況的人不少,讀書少,到城裏受氣不說,還賺不到錢。”許一鳴說自己有個想法,看鐵牛能不能把村裏的青壯年組織起來,集體出外打工。“好是好,可也得有人要不是。”許一鳴讓鐵牛別急,他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到時他回省城聯係聯係,看能不能將這個想法變成現實,如果弄成了,說不定能給丹霞村的村民找到一條致富之路。鐵牛很是興奮:“許縣長的法子肯定中。”許一鳴說:“辦法好是一回事,但關鍵還是得看你們自己。城裏人說你幾句鄉巴佬你就辭職,那怎麼成,人到哪不都得遇上幾個自以為是趾高氣揚的家夥,所以做什麼事情都得沉得住氣,受得起苦。”鐵牛點頭:“我懂!”許一鳴問:“真懂了?”鐵牛點頭:“許縣長說這些,不就是想告訴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麼?”許一鳴笑:“看來你鐵牛是真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