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鳴紅腫著雙眼回到縣政府。剛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遇到了祝韜。“許縣長總算是回來了。”祝韜說。“祝主任找我有事?”許一鳴問。“有一份文件需要許縣長簽署意見。”祝韜跟了進來,將一份文件放到許一鳴辦公桌上,“麻煩許縣長盡快抽時間看看,我等會來拿。”“什麼文件如此重要?需要祝主任親力親為?”許一鳴問。“許縣長看看不就知道了。”祝韜笑。因為張誌峰與許一鳴關係融洽,祝韜也沒了許一鳴剛到周洛時的那種防範心理,與許一鳴有說有笑。許一鳴打開文件夾,是政府采購辦會同交通局起草的《關於選定蓮城市招標有限責任公司為周洛縣快速通道項目招標代理機構的報告》。文件上端有張誌峰的簽字:暫緩選定,請遵照許一鳴同誌的意見辦理!許一鳴眉頭一皺:“縣長這是什麼意思?”祝韜說,張誌峰剛剛交代,但凡與快速通道有關的事情,都得由許一鳴把關,有許一鳴的簽字方能生效,如果許一鳴沒有簽字,與該項目有關的合同,任何部門都不得對外簽署,如果有誰膽敢違背,張誌峰會建議縣紀委對相關責任人立案調查,看其明知不許為而偏要為之的背後是不是有什麼貓膩。這是許一鳴不知道,在昨天的縣長辦公會議上,張誌峰再次點將,說快速通道項目萬事具備,隻待動工,這是周洛縣近幾年來最大的政府建設工程,牽扯到方方麵麵,得成立工程指揮部,負責協調,督促加監管,這個總指揮由誰來當合適?張誌峰當場拍板,隻能是許一鳴,其他人不行。快速通項目不同於客運站改造項目,此項目重大,需要傾全縣之力方能順利完工,全縣上下很長一段時間都得圍著這個項目轉,作為總指揮,關鍵時候,可以指揮交通、國土、財政、公安等政府多個重要職能部門,因此權力很大,這樣的重大項目從來都是縣長掛帥,不可能讓權力旁落。張誌峰倒好,竟然主動放權,許一鳴也沒什麼客氣,客運站改造項目,許一鳴還有所推諉,這次卻是頭一點,當場應承。旁人看重的是權力,許一鳴看到的卻是責任,權力很大,意味著責任更大。雖然有省交通廳撥付的五千萬建設資金墊底,但整個項目資金缺口很大,靠張誌峰以往那套挖肉補瘡肯定不行,許一鳴知道如果擔任這個總指揮,自己將來肯定會為資金缺口等諸多事情焦頭爛額,疲於奔命,說是總指揮,實際上卻是為張誌峰分憂。快速通道項目是他許一鳴提議上馬的,事情也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怕前麵是萬丈懸崖,他許一鳴也要排除萬難,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有客運站改造項目事故的警示在先,許一鳴對快速通道項目更是不敢掉以輕心,這個總指揮有實權,關鍵時候能派得上用途,於項目有利,既然張誌峰讓他當,那他就沒什麼客氣可講,當仁不讓。沒想到張誌峰進入角色比他許一鳴還快,昨天剛剛開過的會,今天采購辦的報告讓他簽字,張誌峰就立馬當起了甩手掌櫃,說這是許一鳴這個總指揮的事情,他簽什麼字。張誌峰讓祝韜把報告親自交給許一鳴,用不用蓮城市招標有限責任公司,許一鳴說了算。“縣長同誌既然這麼說,那我許一鳴責無旁貸。”許一鳴頭一點,“文件我先看看,意見會於下班前簽署,到時再交給祝主任。”“那就辛苦許縣長了。”祝韜說。張誌峰苦笑:“縣長不願意辛苦,那就隻能是許縣長辛苦了。告訴張誌峰同誌,許縣長辛苦可以,但天下終究沒有免費的午餐,到時他得讓我許一鳴好好宰他一頓。”祝韜說,話他可以轉達,至於張誌峰會不會接受,這個隻能是他們雙方自行解決。“就縣長那個守財奴,估計許縣長想宰他一頓不容易。”祝韜笑。許一鳴點點頭,說祝韜把話帶到就行,怎麼宰守財奴就是他的事情了,這個祝韜不用擔心,他許一鳴有的是辦法,不怕張誌峰到時不出血,實在不行,就學張誌峰,把他關進看守所便宜看守所的蚊子。“這樣也行?”祝韜笑。“那就讓張誌峰同誌別學候誌良,該大方的時候還是得大方。”許一鳴說。許一鳴問祝韜:“候誌良被關在看守所也有幾天了,黃豔豔上躥下跳,就沒有直接找過縣長?”祝韜說:“找了,怎麼可能不找。”“誌良集團同意先行賠付二百萬?”“誌良集團怎麼可能這麼爽快,黃豔豔這些天一直都在討價還價。開始隻同意五十萬,現在已經同意賠付一百萬了,目前處於相持階段。”祝韜說,“候誌良也真是,早同意一百萬,哪還用得著黃豔豔上躥下跳。”許一鳴知道,自從候誌良被張誌峰關押到看守所後,黃豔豔這些天一直都在縣委縣政府各個領導辦公室裏遊躥,公關,希望政府法外施恩,能將候誌良及早放出來,但黃豔豔此舉似乎用處不大,張誌峰已經有言,誌良集團不先行拿出二百萬賠付事故死傷者的撫恤金和傷殘金,什麼都免談。張誌峰言之挫挫,誰敢冒張誌峰之大不韙,哪怕周樹林、候治東也是不行。周樹林雖然是縣委書記,但張誌峰都這麼說了,如果再貿然出頭,似乎不合時宜,影響班子團結,為了一個候誌良,實在是不值當,周樹林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候治東那天看似淡定,但見張誌峰這次動了真格,真的將候誌良關進看守所喂蚊子,候治東再也無法淡定,其應該私底下找過張誌峰,但張誌峰應該沒有被說動,要不然候誌良七天羈押期一到,候誌良就該出來了,不會繼續呆在看守所裏喂蚊子。“看來如縣長所料,候誌良每天麵對看守所的牆壁一個人發呆,整天被看守所的蚊子窮追猛打,有些難受,扛不住了。”許一鳴說,“縣長現在是什麼態度?有沒有有所改變?”“改變什麼,縣長這次動了真格的,誰來說情都是沒用,縣長態度明確,二百萬的賠付款,誌良集團一分都不能少。少一分,候誌良就隻能繼續在看守所呆著。”祝韜說。許一鳴點點頭,說明白了,希望張誌峰能頂住,如果張誌峰實在頂不住了,他建議張誌峰去招待所看看那兩兄弟的老母親,麵對老母親那蒼蒼白發,他相信張誌峰就會漠視一切壓力,還老母親一個公道。“補償金再多,也換不來人的生命。”許一鳴說。祝韜走了出去。許一鳴拿起報告,細看,心裏直咯噔,張誌峰在報告上簽署的意見,看似是需要遵照他許一鳴的意見辦理,實則大有講究,關鍵還在“暫緩決定”這四個字,別人從這四個字估計看不出個所以然,但許一鳴記得張誌峰曾經說過,候誌良和蓮城這家國有招標公司的頭頭腦腦都熟,關係深,交情好。雖然沒有證據證明,誌良集團這些年頻頻中標由這家國有招標公司招標的蓮城市政府工程建設項目,與候誌良與這家公司交情匪淺有著必然聯係,但熟人好辦事卻是毋容置疑的事實。不知為什麼,許一鳴一看到這家招標公司的名字,就有如魚刺哽喉,心裏百般滋味。采購辦為什麼一直都用這家公司進行招標,在張誌峰的眼皮底下,有貓膩的可能性不大,估計還是習慣性使然,市裏唯一的國有招標公司,政府的采購招標,不找它找誰?找私有招標公司,誰敢,真要是招標環節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如何說得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它了。這就是采購辦慣有的惰政思維,沒有創新,隻是墨守成規,於快速通道的招標工作無益。如果不改革政府部門的弊病,客運站死傷的這種事故,許一鳴還真不敢保證不會重演,難道到時還讓張誌峰上電視台道歉,一而再再而三,這樣的道歉有何用,群眾又如何會相信。為了不再讓其他的老母親悲傷,許一鳴決定從源頭抓起,窮源溯本,最大限度地杜絕工程招標領域的貓膩,精挑細選一家各方麵都過硬的工程建設公司。“暫緩決定”的講究就在這,這四個字與張誌峰簽署的整個意見連在一起看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但單獨來看,就大有文章了。張誌峰應該與他許一鳴的想法一致,對這個蓮城市招標有限責任公司不那麼放心,有心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