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許一鳴拿著報告,陷入深思的時候,有人敲門。敲門聲輕緩,許一鳴說請進,並沒有抬頭,繼續工作,提筆在報告上簽署意見:建議采購辦從全省範圍綜合其信譽和既往成績篩選招標公司。許一鳴。從敲門聲和進門後的腳步,許一鳴早就感覺來人是名女子,但他沒有抬頭,直到將意見簽署完畢,這才注視來人,但見眼前之人,明眉亮齒,布衣牛仔,看上去清純可愛。此刻的她站在許一鳴的辦公桌前,眉眼帶笑,幾多俏皮。是艾小麥,許一鳴朝思暮想的那個人。許一鳴還真沒想到會是她,趕忙站起:“怎麼是你?”“不是我還能是誰?”艾小麥笑,“許一鳴同誌這話很值得琢磨,看來平時到辦公室找許縣長的女同誌頗多。”因為工作性質,許一鳴這個副縣長一般都是跟五大十粗的男同胞打交道,需要女同誌來彙報工作的情況少之又少。到許一鳴這來得最多的女子,應該就是黃豔豔了,黃豔豔有所依仗,而且還知道許一鳴害怕什麼,自然也就無所顧忌,屁股往沙發上一坐,大訴相思之苦,讓許一鳴一看到黃豔豔就有些頭痛。許一鳴還真以為這次又是黃豔豔,自從候誌良被羈押,黃豔豔在縣政府上躥下跳,不知是歉疚還是有所畏懼,黃豔豔卻一直都不曾踏進他許一鳴的辦公室半步。現在黃豔豔和張誌峰正處於相持階段,知道他許一鳴和張誌峰說得上話,黃豔豔情急之下,硬著頭皮轉而向他許一鳴進行遊說,希望他在這個關鍵時刻幫誌良集團說幾句話,讓張誌峰通融通融,這個不是沒有可能。而艾小麥呢,昨天和她剛剛打過電話,艾小麥還說她在湖島市采訪,湖島與周洛,一北一南,遠隔千裏,艾小麥怎麼可能一下子來到周洛,於這一刻眉眼帶笑地站在他的麵前。“昨天你都沒說自己會到周洛,我還真沒想到會是你。”許一鳴起身給艾小麥沏茶。艾小麥打量著許一鳴這間陳舊的辦公室,說她也沒想到自己今天會來周洛,昨天從湖島回到省城,今天一早到總編處交稿。總編就交給她一個任務,到周洛,采訪張誌峰。總編還有些抱歉,說艾小麥剛剛回來,這就又給她派任務,很是不該,但沒辦法,他手中能獨當一麵的記者太少,隻能辛苦艾小麥了。“這哪裏是什麼辛苦,到周洛,我求之不得,簡直就是美差。接下任務,我帶著實習記者小蔡就直奔周洛而來了。”艾小麥笑。小蔡記者呢?現在就在劉建強處待命,她和許一鳴好久不見,得先說說話。艾小麥其實很想問許一鳴,這麼久沒見,你有沒有想我,哪怕是一點點?但她終究是女孩子,這樣的問過於直白。艾小麥想到這的時候,臉頓時有些紅潤,許一鳴正好沏好茶,回轉過身來,許一鳴感覺到了艾小麥的不自如。許一鳴問:“怎麼了?”“沒什麼啊。”艾小麥的臉又是一紅,“我到周洛,許一鳴同誌好像有些不太高興。”許一鳴不解,問艾小麥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因為從我走進這間辦公室起,就沒見許一鳴同誌笑過。”艾小麥說。許一鳴從心裏是願意看到艾小麥的,周洛的生活除了辛苦勞累,就是枯燥無味,能有自己喜歡的女孩到了周洛,和自己有說有笑,怎麼可能會不高興呢,可因為剛剛與老媽媽見過麵,許一鳴的心情一直都是沉重的,哪怕是麵對艾小麥,他也是笑不出來。艾小麥定定地看著許一鳴:“怎麼,剛剛哭過?”“哪有。”許一鳴掩飾。“我是記者,一直對自己的觀察力自信,你許一鳴雙眼紅腫,明明就是在我來之前哭過,這麼大個人了,大小還是個副縣長,竟然還哭,不應該。”艾小麥說她來猜猜,“難,難不倒你,因為你許一鳴同誌從不畏其難,更到不了讓你許一鳴同誌哭鼻子的地步,能讓許一鳴同誌淚流滿麵的,隻能是一個情字。說吧,是什麼讓你動了情,如此情難自禁?”麵對艾小麥的殷殷關切,許一鳴不能不說實話,他說自己剛剛見了一位客運站事故死難者的老母親,老母親有著中國普通農民固有的卑微,那麼的謹小慎微,可作為母親,她又是那麼的堅韌,那麼的無所畏懼。這讓他既覺得難過,又心懷愧疚。實在無法忍住,偷偷地哭了一場。“我想,從我年滿十八歲起,我就不知道哭是什麼滋味了。但那刻,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想哭。”許一鳴幽幽地說。艾小麥默默地看著許一鳴,許久,艾小麥說:“你哭,是因為你許一鳴有一顆憐憫之心,這樣的哭不丟人。如果執政黨的基層官員,人人都能像你許一鳴這樣,以一顆憐憫之心執政,以一顆仁愛之心為民,這是社會之幸也是民眾之福。”“真沒想到小麥你是這樣看這個事情的。”許一鳴說,“我當時看著白發蒼蒼的老媽媽,就是覺得心酸,沒你說的這麼深邃。”“正因為不是刻意,才會更顯真情。”艾小麥說。許一鳴不想與艾小麥圍著這個問題討論下去。許一鳴想到是另外的問題:“省報從來都是對周洛這樣的貧困縣漠不關心,不做貧困縣的專題,省報都不會派記者到周洛來,這次總編派你到周洛采訪張誌峰,張誌峰有什麼好采訪的,省報的目的何在?不會是派你來調查所謂客運站事故的真相的吧。”艾小麥問:“客運站事故,你們周洛方麵刻意隱瞞真相了?”許一鳴搖頭:“真相都在交給上級政府的報告中,不存在隱瞞一說,如果省報派你到周洛是為了調查此事,我們熱烈歡迎,正好還事實以真相,免得眾說紛紜,胡亂猜測。”艾小麥說省報這次派她到周洛,雖然采訪的內容與客運站事故有關,但也不全然是為了揭秘什麼事故真相,因為從各方麵反饋的信息來看,這次客運站事故,周洛方麵確確實實是據實上報,沒有隱瞞。主要還是采訪張誌峰本人,宣揚張誌峰。這就更不可能了,周洛經濟全省墊底,張誌峰這人又矮又胖,皮黑,眯眯眼,不及朱達成那般牛高馬大,他能有什麼引起省報的注意,引起總編的關注,有什麼值得宣揚的。“宣揚張誌峰?怎麼可能?”許一鳴不太相信,“周洛又不是楊林,省報什麼時候對貧困縣的縣長有了興致?貧困還值得宣揚?”艾小麥告訴許一鳴,周洛客運站改造項目發生事故後,網上出現了諸多不信任政府的言論,作為縣一級政府,周洛不是躲躲藏藏,或者對網上的言論置之不理,而是由縣長出麵,坦陳真相,真誠道歉,這種新形勢下的執政思路值得肯定,省報上下都對此很是關注,覺得可以拋開事故的本身,就政府這種勇於麵對事實的行為展開一個深層次的專題討論。省報派她到周洛,就是來采訪這個的。這是許一鳴沒有想到的。“你和張誌峰縣長見過麵了?”許一鳴問。“沒有。”艾小麥頭一搖,說,“張縣長沒在辦公室。”怎麼可能,張誌峰剛才明明還在,還讓祝韜給他送來了文件,這一眨眼工夫,張誌峰能去哪?以許一鳴對張誌峰的了解,這個眯眯眼是躲起來了,知道艾小麥不是為事故,而是為縣長當眾道歉一事而來,這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有什麼值得宣揚的,就憑張誌峰的個性,還能不躲,肯定是有多遠躲多遠。“祝韜祝主任怎麼說?”許一鳴問。“你說那辦公室主任啊,還能怎麼說,就說張縣長不在,出去了,一回來就打我電話,安排時間接受采訪,讓我等。”艾小麥笑了笑,“等就等唄,無所謂,這是在周洛,等多久都行,我有的是時間,無非就是守株待兔而已,這個難不倒我。”起風了,窗外,金黃的銀杏樹葉紛紛揚揚,艾小麥一下子被吸引了,她走到窗外,看著地上一地金黃的葉子,驚歎:“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