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許一鳴的手機響了,是接待辦主任。主任彙報,說一切都好,老母親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老母親很堅強,剛才在太平間,老母親麵對老大的遺體,竟然沒有流淚,隻是默默地握著老大冰冷的手,一遍遍地說:“大娃,娘來了。娘接你回家。”許一鳴放下電話,一時神情黯然。“老媽媽怎麼了?”艾小麥擔心地問。“沒事。”許一鳴說,“老媽媽剛剛見過老大了,場麵很是淒涼。”“一鳴,既然你如此關心老媽媽,你為什麼不陪著老媽媽一起去?”艾小麥問。許一鳴說自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很怕麵對老母親那悲涼的麵容,他了解自己,很多時候,他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比老母親堅強。事故已經出了,雖然最多的金錢也換不來死難者的生命,但現在他許一鳴能做的,也就是和張誌峰一起,為家屬們最大限度地爭取金錢上的補償,讓老母親的風燭殘年無憂,讓懵懂無知的孩子能夠順順暢暢地成人。還有就是盡職盡責地做好自己的工作,防止在未來的快速通道工程中再出現類似的事故,竭盡全力將快速通道修通,讓周洛走向富裕,讓周洛成千上萬老母親飽經風霜的臉上因此露出燦爛的笑容。艾小麥靜靜地看著許一鳴英俊的臉,此刻的許一鳴略帶憂鬱,不知為什麼,艾小麥看著憂鬱的許一鳴竟然心生出一種想將許一鳴攬在懷裏憐愛的衝動,艾小麥當即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心跳為之加速。心說,艾小麥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真的愛上眼前這個人了?還好,許一鳴隻是注視著窗外,沒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艾小麥趕忙穩定自己的心緒,說:“一鳴,你應該知道,像周洛這樣的貧困縣,要想從貧窮走向富裕,不僅僅是修一條快速通道就可以實現的問題,它注定還有很長很艱難的路要走。”許一鳴點頭,說他一開始就知道,要想憑自己一己之力就此扭轉乾坤,那無疑是高看了自己,他就想做那麼一條鯰魚,不停地遊動,在一潭死水的周洛激起波瀾,讓周洛的官員不再墨守成規、自甘貧窮,他就是要讓他們明白,周洛除了等靠要,其實還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去實現周洛人民的利益和自身的價值。“你覺得自己做到了嗎?周洛的幹部在改變嗎?”艾小麥不無擔憂地問。許一鳴淡淡一笑,說自己這幾個月竭盡全力,現在看來,情況不那麼樂觀,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作為縣長的張誌峰和作為常務副縣長的謝誌剛對他許一鳴的工作很是支持,有了他們的支持和幫助,收效還是有的。至少經過自己的努力,快速通道項目已經躍然紙上,馬上就要動工。都說萬事開頭難,如果快速通道能將全縣人民凝聚在一起,大家眾誌成城,不畏艱難地將這條快速通道修通,全縣人民就可以從中感受到了凝聚的力量,那麼貧困的周洛必定會有第二條第三條快速通道接連上馬。如果周洛的交通快捷便利,四通八達,周洛的農副產品能以較低的運輸成本走向全國各地,他相信周洛的經濟雖然不能像楊林縣那樣一日千裏,但藉此邁上新的台階卻是可能。隻要周洛人紮紮實實地走好每一步,持之以恒,不到目的不罷休,一代人不行,下一代人再繼續努力,周洛難道還會一直貧窮下去?“我想絕不可能。隻要周洛人一心向上、眾誌成城,周洛總有一天會走出貧窮,走向富強,我對此深信不疑。”許一鳴說。“一鳴,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這樣,你將比別人付出更多。”艾小麥說。許一鳴笑,說:“官員有什麼不好,一個心中擁有夢想的人,改變的有可能隻是他自己,但一個心中充滿夢想的官員,卻可以改變許許多多人的命運,讓更多的人生活也充滿夢想。這樣的官員職位越高,心中的夢想越豐滿。很慶幸,我許一鳴是這樣的一名基層官員。”“我也很慶幸。”艾小麥笑,看著許一鳴。許一鳴追問:“小麥,怎麼隻說半句,我很想知道,你慶幸的又是什麼?”“就是慶幸啊,還能是什麼。”艾小麥答。“是這樣嗎?”許一鳴笑。“是這樣啊。”艾小麥頭連點。艾小麥不願許一鳴看出自己的心思,她趕忙繼續剛才的話題,說就她對周洛這種貧困縣的了解,貧窮根深蒂固,思想簡單僵硬,不那麼容易改變,現在到了周洛一看,她感覺許一鳴的情況更是不妙,不太樂觀,身邊危機好似無處不在,還到處充滿陷阱,許一鳴還如此舍生忘死,不顧一切地往前趟,很有感觸,也很是感動。許一鳴笑了笑:“哪個地方容易,其實不管是在貧困縣還是在交通廳,隻要處在握有權力的位置,哪都一樣,都會有陷阱,都會有危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自己恪守操守,時刻提醒自己需要的是什麼。那麼不容易終究會成為過往,陷阱會被趟平,而危機也會出現轉機。”許一鳴告訴艾小麥,在周洛的荒山野嶺,生長的最多最為茂盛的兩種植物就是荊和棘,尤其是在排山鄉那樣的山野,更是叢生遍野,鋪天蓋地。他到排山勘察快速通道的路線時,每次爬山,總要被棘上的刺劃得遍體鱗傷,酸痛難忍,他這才明白為什麼先人要用荊天棘地來形容艱難的處境,因為那種被荊棘劃傷的滋味實在不好受,雖然不能說是痛徹心扉,但那種酸脹的感覺卻可以直入心裏,讓自己抓狂,難以忍受。剛開始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放棄,心想這麼艱難,何必呢,可是站在半山腰回望山下那些家徒四壁的木瓦結構的屋子,想想那些生活在其中的群眾,他頓時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羞恥,“何必”的想法一閃而過,有的隻是“必須如此”。於是把額頭的汗一抹,揮舞著鐮刀,迎著荊棘而上。而現在看來,排山鄉的荊棘,看得見,實在惱了,可以用火燒,用鐮刀砍,而縱觀周洛縣的狀況,同樣遍布荊棘,一片棘地,而且這種荊棘,還看不見,卻又無處不在,哪怕再怎麼小心,還是會被刺傷,排山鄉山上的荊棘,傷的還隻是身,而周洛縣裏的荊棘,傷的卻是心。就拿客運站改造項目來說,他許一鳴再怎麼努力,還是免不了塔塌人亡的悲劇,他能怎麼辦?難道就此放棄,自然不能,隻能像上排山鄉那些荊棘遍野的高山一樣,不顧一切往山上走,不管前麵怎麼艱難,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到達山頂,就像排山的那些荊棘山,不都一一被自己踩在腳下。艾小麥被許一鳴的堅定感染了:“沒想到你的毅力會這麼大,真不知道是什麼在支撐你這麼做?”這個問題,不僅僅是艾小麥這麼問,有許多人都曾經這麼問過他許一鳴,包括朱達成,也包括張誌峰。許一鳴說,在交通廳,他兢兢業業,恪守做人的底線,是為了心安理得,這個不需要什麼支撐,而現在到了周洛,支撐他的,則是目標,而且看上去有些遠大。“大到什麼地步?”艾小麥笑問。“富民強縣。”許一鳴堅定地說。“時間足夠?”艾小麥問,“要知道你也就在周洛掛職兩年,目標如此遠大,兩年的時間顯然不夠。”許一鳴點頭,說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到周洛感覺自己什麼都沒幹,可一眨眼,大半年的時間就過去了,所以隻能夜以繼日,埋頭苦幹,爭取初見成效。通訊這麼發達,有張誌峰在周洛當這個縣長,將來他可以隨時和張誌峰聯係,以他對張誌峰的了解,張誌峰既然認同他的興縣之策,就不會半途而廢,肯定會一如既往地幹下去,他許一鳴將來在不在周洛掛職,結果都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