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上,許一鳴眼睛一眯,繼續睡覺。張誌峰看了許一鳴一眼:“許副就不說點什麼?”許一鳴裝著沒聽見。張誌峰罵:“許一鳴,你他媽少跟老子裝,把眼睛睜開!本縣長跟你說話呢!”許一鳴一笑,這才開口:“縣長現在不犯暈了?願意跟許副說話了?祝主任作證,我許一鳴信守承諾,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現在是縣長要我開口,等下縣長要是真的犯暈,與我無關。”“你他媽少跟我扯這些,讓你剛才那麼一搗騰,我還犯個屁的暈,上火還差不多。說吧,剛才又是固體廢物,又是粉塵又是廢水的,危言聳聽,什麼個意思?我看許副今天跟著到侯家村,沒有別的,就是來砸場子的,目的就是想讓本縣長的如意算盤落空。”“我還以為剛才是在對牛彈琴,現在看來,縣長還是聽進去了,知道危言聳聽了。”“危言聳聽是什麼意思,許副不知道嗎?”許一鳴笑著搖搖頭,說自己是理科生,對成語的釋義一貫頭疼,危言聳聽是什麼意思,還得有勞張誌峰細細解說。張誌峰知道許一鳴是在裝傻,但他不管這麼多,還真就解說上了,張誌峰告訴許一鳴,危言聳聽的釋義就是:故意誇大事實,說出嚇人的話,讓人驚疑震動,以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縣長認為許副是在誇大事實?”許一鳴問。“難道不是?”許一鳴搖頭,說他還真沒有故意誇大事實,振東鋁材那次發生的汙染事故,看似偶然,是因為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暴雨,這才造成沉澱池溢滿而發生意外,實際上並非如此,網上有網帖指出,其實振東鋁材為了削減排汙成本,故意趁暴雨來臨之際,把積壓在沉澱池的汙水排泄到洪水之中。振東鋁材這樣做,不是第一次,隻是這次以為是洪峰,排泄量過大,致使汙染物沒有被及時稀釋,洪水過後,汙染物才會殘留在河道和農田之中,從而導致隨後的一係列連鎖反應。發帖人說得那麼詳實,一看就知道是知曉內情的人,隻是這些網帖很快就被刪除,隻在極少數轉帖的博文中才能看到。所以許一鳴認為這絕不是有人在故意詆毀振東鋁材,而是確有其事,要不然解釋不過去,一家知道自家工廠產生的汙染物對人體危害性的企業,對汙染物防範必定嚴密,必定會有一套完整的防範於未然的程序,遇上再大的洪水都會有應急方案,絕不會讓汙染物外泄。而振東鋁材會發生這樣的事故,疏忽大意說不過去,故意而為才是事實。“縣長現在還認為我是在誇大其詞?”許一鳴問。張誌峰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還是那句話,一切用證據說話:“證據呢,許副。”這個許一鳴沒有。“那就是與事實不符。”張誌峰說。張誌峰現在隻想著眼前利益,一意孤行,許一鳴知道再怎麼爭論也是無濟於事,他就問張誌峰一個問題:“如果。”許一鳴著重指出,“我是說如果,如果網上所言的這些都是事實,縣長還會認為是危言聳聽,對於這種劣跡斑斑的企業,縣長還信心百倍地讓它入駐?縣長就不怕哪一天,侯家村村前的河水暴漲,又來一次百年不遇,侯家村的村前屋後,黑垢叢生,寸草不生。真要是侯家村及其周邊的村民將來也是怪病連連,縣長會不會心存愧疚,內心震驚。”張誌峰沉默。許一鳴進一步指出,如果振東鋁材隻是輕微汙染,周洛目前窘迫,迫於現狀,引進振東鋁材無可厚非,但如果振東鋁材真像網帖所言的那樣一貫偷排偷放,那張誌峰現在引進的就不是一家納稅大戶,而是一顆定時炸彈,這顆炸彈一旦爆炸,必定威力驚人,不但會將侯家村這一帶的青山綠水炸得蕩然無存,還會將張誌峰炸得體無完膚,一輩子良心不安。“我許一鳴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非要拆縣長的台?是不希望縣長出政績呢,還是不希望周洛的百姓脫貧致富?”許一鳴問。這個張誌峰承認,許一鳴不會故意要拆他的台,拆台沒有許一鳴這麼拆的,隻會偷偷摸摸,不會像許一鳴這樣明目張膽,如此光明正大,隻能說明許一鳴大公無私,為公不為私。“你許一鳴是什麼樣的人,我張誌峰知道。”張誌峰說。“既然如此,我還是想請縣長三思而後行,此事事大,得鄭重,縣長不能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得目光長遠。”許一鳴說。“現在鍾聯東都已經到了周洛,該談的都已經談得差不多了,該看的都已經看了,還怎麼後行。”張誌峰頭一搖,說,“事已至此,不管你許副怎麼說,振東鋁材該入駐還是得入駐,現在的周洛需要振東鋁材。”不過,張誌峰這次有了一些鬆動,覺得許一鳴的話不無道理,網帖所言之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有些東西必須防範,就像鍾聯東擔心侯家村的‘五通一平’不能如期完工,周洛必須作出應有的保證一樣,振東鋁材也必須在環保一事上對周洛作出必要的保證,該寫進合同條款的必須寫進合同條款。“這有用嗎?”許一鳴不置可否,振東鋁材真要是進駐侯家村,它要是偷偷排汙,有的是辦法,防不勝防,怎麼可能讓外人知道,到時矢口否認,張誌峰能怎麼辦?振東鋁材隻怕也會像張誌峰今天要求許一鳴拿出證據證明網帖所言屬實一樣,讓周洛拿出證據,周洛哪裏拿得出來。退一萬步說,周洛縣費盡周折,把證據拿到手了,振東鋁材最終迫於事實,拿出金錢給予補償,可汙染已經造成,此時再想治理談何容易。唯一的辦法就是,防微杜漸,從一開始就將振東鋁材拒之門外,不讓振東鋁材進來。“這個不予考慮。”對於放棄振東鋁材這樣的一家產值巨大的企業,張誌峰還是舍不得,不願意放棄。“縣長不可以這樣。”許一鳴有些氣惱。“縣長隻能這樣。”張誌峰毫不退讓,至於許一鳴認為在將來的合同中對振東鋁材加以約束,用處不大,張誌峰不這麼認為,隻要寫進合同裏,肯定有用,對振東鋁材肯定具有一定的威懾作用,“至於哪些該寫進合同條款,這個聽你許副的,由你許副決斷。”“威懾個屁。”許一鳴忍不住罵。在利益麵前,張誌峰尚且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一意孤行,更不要說鍾聯東他們了,鍾聯東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怕什麼威懾。肯定是什麼事情都是做了再說,出了事再談。“許副不許罵。”張誌峰說。罵人算個球,許一鳴說他現在麵對張誌峰這種目光短視、說什麼都像是在對牛彈琴的人,他現在恨不得一腳將張誌峰從越野車上踹下去。“許副可以踹。”張誌峰把頭一點,“但是該許副考慮的,許副還是得考慮。”“一頭黔驢。”許一鳴啐了一口。“沒辦法。黔驢也好,笨兔也罷,一句話,現在的周洛需要振東鋁材。”“縣長就不能再等等,我相信隻要侯家村大橋一通,侯家村地塊融入到高速公路經濟圈,侯家村地塊肯定可以先周洛其他地方一步,最先進入那些有眼光的企業家的視野,肯定可以受到他們的青睞。”許一鳴力勸。“那你告訴我,這些有眼光的企業家在哪?都是誰?”張誌峰小眼一眯。這個許一鳴還真是答不出來。“所以,許副說的這些都是假設,不能當真。”張誌峰讓許一鳴與其有時間在這裏罵罵咧咧,還不如現在就靜下心來趕緊想想,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怎麼在合同中最大限度地去約束振東鋁材,怎麼加大振東鋁材將來違法違規的成本,讓振東鋁材在周洛不敢胡亂作為,中規中矩地在周洛辦企業,一心一意地為周洛的本級財政貢獻力量。“把本縣長踹下車並不重要,這個才是最重要的。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如果許副到時拿不出切實可行的讓雙方都能接受的合同條款,那傍晚的協議該怎麼草簽還是怎麼草簽。”張誌峰幹脆利落,把所有的難題都交給了許一鳴,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櫃。“老子沒空。”許一鳴回絕。“許副要是對振東鋁材放心,你可以不幹。”張誌峰知道怎麼拿捏許一鳴。張誌峰還真是死驢不怕開水燙,怎麼說都有他的一套。許一鳴能怎麼辦,隻能往座椅上一靠,心裏悲哀到了極點。此刻的許一鳴,麵對張誌峰,感覺有心無力,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