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強看了許一鳴一眼。許一鳴隻是沉默,不說話。這種事情,他能說什麼,為胡三鳴不平?他是政府公務人員,不是市井人士,不能信口雌黃,市井人說什麼都行,怎麼憤世都無所謂。他是副縣長,得遵守組織紀律,有什麼問題可以向組織反映,但不可在背後妄言。根據組織原則,許一鳴可以向縣紀委反映侯雲貴的種種不良,由紀委對侯雲貴進行組織調查,可現實如此,隻怕事與願違,反映不成,調查不成立,還會給許一鳴自己惹上一身騷。雖然侯雲貴隻不過是一個鄉黨委書記,職務上低許一鳴一級,試想張誌峰這麼強勢,他都投鼠忌器,很多時候都拿這個侯雲貴無可奈何,就憑許一鳴這個外來的掛職幹部,他怎麼可能撼得動侯雲貴。胡三說的這些,也隻不過是胡三的一麵之詞,很多事情胡三也隻是假想,隻是猜測,並無實據。胡三說說可以,但許一鳴如果把胡三說的這些當成證據,那就隻能說許一鳴幼稚,不成熟。許一鳴如此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就貿然出手,那結果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侯雲貴肯定會和候治東聯手,倒打一耙,就憑拿出證據這一條,就可讓許一鳴啞口無言。就此與候治東結怨,實在得不償失。雖然許一鳴分析自己這次被人舉報,被組織調查,是候誌良在背後出手,但並無證據證明就必定是候誌良所為,候治東是否也參與其中,這個就更無證據。盡管許一鳴和張誌峰走得近,但到目前為止,候治東對許一鳴都是一團和氣,並沒有將許一鳴和張誌峰等同在一起,等同對待。在許一鳴的眼裏,候治東這人心眼小,私心重,其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會鑽營的政客,候治東之所以一團和氣,是因為許一鳴就是一個掛職幹部,兩年後就得離開,候治東沒必要和許一鳴結怨,給自己到處樹敵。山不轉水轉,說不定哪天還會遇上,但如果許一鳴貿然侵入候治東誰都不能觸及的領地,以候治東的秉性,候治東不可能一笑了之,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反擊。如果沒有快速通道,候治東怎麼反擊都無所謂,許一鳴都可不屑一顧,但快速通道一動工,和候治東為侯雲貴這等事情撕破臉麵就顯得很沒必要了。政治需要權衡。該管則管,一管則到底,絕不心慈手軟。不該管的,或者是明知道管,也管不著,收效極微的,甚至於因小失大的,那就不如不管。不管,並不代表永遠不管,隻是暫且置於一邊,一旦時機成熟,那時再管也是不遲。丹霞村到了。許一鳴讓莫軍把車停靠在一處民居的屋簷邊,然後再將胡三送到山穀村去。“這怎麼成?”胡三驚愕,說能坐到丹霞村他已經夠感激的,少走了這麼遠的路,這樣一來,他可以在天黑前趕到家裏了。“這麼大的雨,就不想早一點到家?就那麼放心家裏的老人和孩子?”許一鳴問。怎麼可能不擔心。胡三不說話了。“小莫,將老鄉送到山穀村。”許一鳴拿起雨衣,已經跳到屋簷下。“我現在估摸,你們不是什麼進山做生意的老板,而是縣裏的領導,你們領導貴姓?”汽車啟動,胡三回頭看著雨幕中許一鳴,直到看不見了,這才回過頭來,看著前麵的雨幕問莫軍。莫軍笑:“你怎麼就知道是領導?”“就領導那說話的語氣,一聽就是個領導,不是生意人。生意人哪會講什麼大道理,隻會問山貨的價格。你說是不是?”胡三笑了笑。也是,如果是生意人,一上車肯定會關注山貨的價格,知道胡三是獵戶,肯定會問胡三手裏有沒有什麼值錢的皮子,哪裏會從頭到尾隻關注胡三的生活狀況,生活好壞,隻問山穀村的留守人員有多少,外出打工的人又有多少,鄉裏有沒有幫助村民解決什麼實際困難這些問題,而不言其他。天下哪有這樣的生意人。莫軍一笑:“胡三,看不出,你的分析能力蠻強的嘛。”“那是。”胡三笑,“我胡三找了個傻老婆,並不代表我胡三自己就傻。”胡三還說,其實莫軍不說,他也知道剛才那個領導是誰。“那你說說,是誰?”莫軍笑。胡三竟然一猜就對:“你們領導是不是那個省裏到周洛來掛什麼職的許縣長?”莫軍還真是有些吃驚,心想這個胡三看起來不精明啊,怎麼一猜就著?胡三解釋,說他家有個親戚就在丹霞村,許一鳴這一年沒少往丹霞村跑,對村子的農民關懷備至,丹霞村的人一說起許一鳴都是直豎大拇指。而且許一鳴還讓鐵牛帶著丹霞村的十幾口人上省城的工地打工,學技術,這十裏八村的村民有誰不知道這事,都說丹霞村攤了個好縣長。開始胡三還真以為許一鳴是不認識路,讓他帶路,但後來感覺越來越不對,覺得跟他說話的這個人雖然年輕,但肯定是個領導,不是什麼做生意的老板。這麼年輕,這個時候到丹霞村,還是這樣一輛吉普車,他聯想到丹霞村人說的那些,都與掛職的許縣長對得上號,所以他早就猜出許一鳴就是那個許縣長,其他人哪會這麼好心。隻是許一鳴不說,他也不敢問,現在許一鳴不在車上,他才壯起膽子問莫軍。“要是許縣長把我們山穀村當作他的聯係點就好了。”胡三說。“胡三你不會是也想去省城的工地打工吧?”莫軍笑,“這個問題不大,到時我跟鐵牛說一聲就是。”這個不需要。胡三說鐵牛回來了,這幾天就在丹霞村,他前幾天還看到鐵牛來著。“這個鐵牛,變化可真大,讓許縣長弄到省城,真是學了不少的本事。”胡三羨慕不已。“鐵牛回來了?”莫軍很是奇怪,“這個事情許縣長好像不知道。”胡三說,鐵牛這幾天在丹霞村,屬千真萬確,鐵牛現在長本事了,聽說鐵牛現在接了一個修護坡的工程,急需做副工的人手,到處招人。他那天路過丹霞村,正好遇上鐵牛,鐵牛就想讓他跟著他幹。“還有這事?鐵牛都可以自己單幹,接工程了?”莫軍有些不太相信。“當然。”胡三說,鐵牛雖然沒有告訴他具體的工地在哪,但聽鐵牛那話的意思,這個工程離家應該不是太遠,鐵牛還說胡三如果實在不放心家裏,可以兩頭兼顧,都是窮鄉親,有錢一塊賺,有問題一起解決。可家裏是那麼一個情況,離家一天,他心裏就七上八下,要是好多天不能顧及家裏,家裏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因此他猶豫再三,還是回絕了鐵牛的好意。“這一下,丹霞村的人算是熬出頭了。許縣長真給丹霞村找到了一條致富的路子。我雖然沒去,但山穀村好幾個人都同意跟著鐵牛幹了。”劉建強看著吉普車遠去:“許縣長,如果這個胡三說的是真的,那這個侯雲貴也太不像話了。”“不像話又怎麼樣?我們能把他怎麼樣?”許一鳴反問。劉建強一想,還真是,侯雲貴再怎麼不像話,都拿他沒轍。他就不用說了,一個普通公務員而已,夠不著。許一鳴呢,雖然是副縣長,好像也有些夠不著。“那怎麼辦?”劉建強有些不甘心。許一鳴讓劉建強把不甘心收起來,既然現在拿侯雲貴沒辦法,無能為力,無計可施,那就不妨靜觀其變。侯雲貴是黨的幹部,不是什麼真正的土皇帝,候治東再怎麼強勢,侯雲貴真要是觸犯了黨紀國法,到時候治東就是想保也保不了。後山到了。那幾棟開裂的房屋,裂縫已經被水泥灌注,水泥像一條條蜘蛛網,布滿了牆麵,看上去有些怵目驚心。許一鳴湊近裂縫,仔細地查看,水泥與牆體嚴絲合縫,看樣子整固的效果還算不錯,一年了,並沒有出現新的裂縫,水泥和牆體之間也沒有再行出現縫隙。原來許一鳴還擔心,采石場繼續用炸藥開采碎石,炸藥產生的脈衝會繼續危及後山這一帶的房子,現在看來,許一鳴也是多慮了,周邊的房子雖然依舊破舊,但牆體上的裂紋都是陳舊的,也就是說,這一年,候誌良那個采石場使用炸藥時產生的脈衝,對丹霞村沒有絲毫的危害。沒有就好,許一鳴仔細地看完緊靠後山那十幾棟房屋,心裏總算是平靜了許多。大雨依舊,打得屋頂上的瓦礫“噠噠”作響,然後順著屋簷掉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