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鳴站在一處屋簷下,看向後山。丹霞村的後山,是一片竹海,這個時候來,如果不下雨,翠綠的竹子漫山遍野,綠得讓人心悸。而此時望去,後山一片雨霧,看不到心悸的綠,隻有風過後,竹林沙沙的聲音傳來。許一鳴走出屋簷:“建強,走,上後山看看。”劉建強什麼都沒說,趕忙跟了上去。後山的山路不好走,一條羊腸小路蜿蜒著伸向山頂。雨一大,山上的雨水無處可去,此刻都順著山澗和小路往山下洶湧。山路泥濘。許一鳴走不了多久雨鞋就會粘滿泥巴,顯得無比沉重,隻能在路邊的雜草中將雨鞋擦拭幾下,然後繼續上前。而有一段小路,荊棘遍布,行走起來更是艱難。雨雖然小了不少,但雨勢依舊很大,雨衣成了一種擺設,雨水順著脖子往下灌,許一鳴的衣服早就濕透。雨衣礙手礙腳的,許一鳴幹脆將身上的雨衣一脫,朝路邊的雜草上一扔,光著頭頂著雨朝山上佝僂著走去。晴天不覺得後山有什麼不妥,大雨中實地一走,許一鳴發現後山的問題還是不少。集雨就是一個問題,後山沒有引水溝此類排水係統,山上的集雨沒處可排,隻能到處亂竄,哪裏地勢低窪,就往哪裏流動,後山的一處凹地就成了一個蓄水池。這個不成,這個凹地正好對著丹霞村後山的十數棟房子,得疏通,引凹地的雨水繞房屋而過,彙入村前的小溪。這個隱患得馬上排除。許一鳴爬上後山,站在山頂往下看,雖然看不到山下的房子。但許一鳴不知為什麼,總感覺有些不踏實,這種不踏實的感覺上次上山也有,隻是沒有這一次強烈而已。這種不踏實感從何而來?許一鳴站在山頂不停地打量四周,細細地思考,漸漸地有些明白。他之所以今天一看到暴雨沒完沒了,立馬就想到了丹霞村,除了不放心那幾棟開裂的房子,還因為不放心這處後山後麵的那座山。像其他村落一樣,丹霞村依山傍水而建,丹霞村後山不高,先人將其作為自己依仗,是有緣故的。因為後山後麵還有一座高許多的山峰,此山有名字,很威武,叫獅子山。晴天遠遠看去,獅子山就像一隻獅子,獅首在西,獅尾盤東,傲視群山。先人講究風水,一看這個山形,覺得這是一塊風水寶地,於是將村址選於獅子山之下。數百年來,村民一直生衍於此,世代貧窮,好像也算不上是什麼風水寶地,但既然都已經在獅子山下落地生根了,也就不去想哪些了。原來先人選址時,可能對獅子山有些敬畏,除了隔一座後山而建,村落也一直遠離獅首,村子靠右,在獅尾的位置,後來隨著人口的增多,村民們開始慢慢向左發展。曆經百餘年,已經有數十戶村民把房子建在了後山的左側,也就是說這數十戶、二百餘村民已經於不知不覺之中聚居到了獅首之下。許一鳴看向獅子山,煙雨迷蒙之中,還是可見獅子山像一隻獅子,傲視群山。許一鳴終於明白自己的擔憂來自何處了,其實不在那幾棟開裂的房屋,真正的擔心來自於這座獅子山。獅子山之所以看上去像一頭雄獅,是因為山首是一塊凸出的巨石,像極了獅子,這個形像獅首的巨石有多少土方,以許一鳴的估計,沒有百萬,也有數十萬土方。一旦坍塌,它裹帶的泥石何止百萬方,那場景肯定是萬馬奔騰,天崩地裂,摧枯拉朽。先人將其作為屏障的後山,在如此巨大的衝擊力麵前,簡直就是不堪一擊,頃刻間就可被獅子山下來的泥石流夷為平地,而後山下的房子在這樣巨量的泥石流麵前,簡直就是一堆積木,一團泥丸,隻要泥石流真的發生,村東遠離獅首,可能會無憂,但村西越是靠近獅首的民居越是在劫難逃。如果是夜裏,這個隻餘老幼婦孺的村子,在沒有絲毫防備之下,半個村子都會在一夜之間連人帶屋消失無蹤。一想到這,許一鳴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一絲絲寒意從許一鳴的心頭冒起。許一鳴看著不遠處的獅子山,風大雨急,獅首昂首挺頭,與先前並無異樣。可這一刻的許一鳴沒有感到一絲的雄偉,有的隻是陰森和恐懼。“是自己多慮了?杞人憂天?”許一鳴自問。要知道獅子山的形成非一朝一夕,獅子盤踞在山之西端的時間隻怕比人類的出現還早。獅子山一直傲然屹立,曆經億萬斯年的風雨而不倒,難道會因為許一鳴的擔心,就因為今天的暴雨就倒了?億萬斯年裏,就沒有今天這樣的暴雨?隻怕比這還大的暴雨,獅子山都不知道經曆過幾千回。可這億萬斯年裏,獅子山也經曆過長久不衰的開山炸石?肯定沒有。采石場炸藥形成的衝擊波既然能讓房屋開裂,就不會讓獅子底下的山體鬆軟?不敢肯定,但需要小心應對,不可不防。丹霞村的房屋目前出現的諸多狀況,不能不讓許一鳴這個交大畢業,愛好地理的副縣長心有憂患,心存恐懼,一遇上暴雨心裏就沒來由地心頭一緊,哪怕被停職了,哪怕咬牙切齒說不管周洛的事務了,但該站在這還是得站在這,不敢不來,哪怕真是杞人憂天,也得來,也得光著頭頂著雨,一身濕透、水滴滴地站在這。天生就是一個勞苦的命。許一鳴自歎。就在這時,有幾個村民跑了上來。為首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鐵牛。鐵牛跑到許一鳴的麵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許縣長,你到了丹霞村也不說一聲,就兩個人跑到後山,多危險。”“不就站在後山看看麼?”許一鳴笑,“能有什麼危險。”鐵牛說有一年雨季,他和村裏的幾個年輕人,冒雨爬獅子山,就在前麵靠西的那個山梁,鐵牛被獅子山上滾下的一塊碎石砸了個頭破血流。鐵牛就怕許一鳴不知道情況,冒冒失失地跑到西端的獅子山下,被滾下的碎石砸中。許一鳴眉頭一皺:“這麼說,西邊的獅子山經常有石頭往山下掉?”“這個當然,有什麼不對嗎?許縣長。”對於鐵牛他們這些山裏長大的人來說,大山裏山上往下掉石頭是常有的事,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夜裏路過任何一個山澗,都會有石頭掉下來的聲音。尤其是貓頭鷹一叫,山外人誰不是腿腳發軟,心裏滲得慌,但山裏人卻是一如平時,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鐵牛那次被石頭砸到是什麼時候,五年前。砸到鐵牛的石塊是偶爾風化的一塊碎石,還是另有原因,這個很值得許一鳴思考。不管怎麼樣,許一鳴得上獅子山看看。“現在就去?”鐵牛充滿疑慮。“怕自己又被砸一石頭?”許一鳴笑。“怎麼可能。我哪會這麼倒黴。”鐵牛笑,“許縣長要上就上,我聽許縣長的。”“那就別囉嗦。抓緊時間爬山。”通往獅子山的山路更不好走,後山還有人走,獅子山卻是人跡罕見,很多地方都沒有路。山上灌木叢生,偶爾可見一二棵參天古樹。走了近二小時,也不過是向上爬了三五百米,再上行百餘米,前麵怪石嶙峋,到處都是亂石,已是無路可走。而獅首懸空,就聳立在正前方,大自然還真是鬼斧神工,將這石山雕刻得惟妙惟肖。山下看獅首像是長著兩縷胡須,近到此處才知道,獅子的胡須竟然是兩棵大樹。許一鳴仰望著獅子山,不說話。鐵牛看著許一鳴,又看看獅子山,有些明白了:“許縣長是不是擔心那邊的獅子山會塌?”許一鳴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怎麼可能?”鐵牛不太相信,“這獅子山懸在這怎麼著也有幾千年了,看著是懸,可不是一直都沒事麼。”許一鳴心裏擔心,但也不敢妄下結論,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許一鳴環視四周,決定交給鐵牛一件事。明天一早,鐵牛再多帶些人上山,將獅子山靠近西端的那幾排古樹用紅綢子全部繞上一圈。此舉目的何在?獅子山如果因為暴雨,山裏的土質出現鬆軟,有發生泥石流的預兆,首先有所反應的,就是那幾排古樹,古樹剛開始有什麼變動,一般看不出來。但在樹與樹之間繞上紅綢帶,卻可以初見端倪。因為某棵古樹一旦往下移動,就會將紅綢帶繃緊,往下移動的力量越大,紅綢帶就越受力,紅綢帶會被下挫的推力撕斷。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雖然不敢斷言獅首一定會垮,但山上的泥土在移動卻是事實。這時候,就很有必要防微杜漸了,村西的村民就有必要往村東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