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鳴這天到了縣醫院。許一鳴到醫院不是來看望老媽媽的，老媽媽的青光眼在醫院得到了很好的治理，過完年，兩個小家夥需要上學，再加上老大的骨灰需要落葉歸根，老母親就提前回去了。許一鳴是來給老二送行的。經過大半年的康複性治療，老二總算可以舉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路了。醫生的意思，老二還需在醫院靜養一陣子，這樣才好出院。但老二死活不肯，說自己再怎麼治，也隻能是個瘸子，既然是這樣，他也就認命，不瞎折騰了，出院好了。真要是出了院再有什麼問題，不怨政府，就怨自己。院長請示許一鳴，此事該如何處理？許一鳴昨天來到醫院，老二這才說了實話，說家裏一老二小，實在是放心不下，也該回去了。雖然成了瘸子，做起事情不那麼利落，但終歸還是可以做點事，有自己在家，老娘和侄兒遇事也有個商量。躺在床上靜養，還不如回家做點事情。山裏人，爬上爬下的，就跟那什麼康複治療沒什麼兩樣，說不定還好得快些。老二一意如此，許一鳴和院長一商量，與其讓老二一天到晚不配合，還不如遂了老二的願，在醫院呆了大多年，是個人都想回家。許一鳴還在停職期間，無權安排，隻能讓張誌峰安排接待辦派車，將老二護送回老家。一個髒不拉幾的行李袋，幾件換洗的衣物，這就是老二的全部家當。老二舉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在前麵，劉建強在身邊小心幫扶，許一鳴則提著行李袋，走在身後。拐杖敲擊著地麵，“當當”直響，同時也在敲擊著許一鳴的心。如果監管到位，客運站改造不會發生事故，老大不會死，老二也不會殘疾。因為周洛方麵不存在瞞報，的確隻有二死二重傷，屬一般安全事故，此次事故的處理最終止於周洛，由周洛縣人民政府予以處理。張誌峰曾就此事征詢過許一鳴的意見。許一鳴認為，不管是安監局，還是誌良集團、工程監理單位，都得以重大責任事故罪對相關責任人予以批捕。“合適嗎？”張誌峰當時有些猶豫。“當然合適。”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表現為不服從管理、違反規章製度或者強令工人違章冒險作業，因而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後果的行為。就此次事故來說，以此罪起訴相關責任人一點都不為過。張誌峰實在不情願也沒關係，“除非縣長願意周洛此類事故層出不窮。”張誌峰那天看著許一鳴，又是齜牙咧嘴的：“許副啊許副。”最終，縣安監局、工程監理單位五名相關責任人被依法批捕。誌良集團呢，基於種種考慮，張誌峰最終還是沒有對候誌良下手，客運站項目負責人虎子和負責安全生產的主管鋃鐺入獄，成了替罪羊。而對於許一鳴的自請擔責，張誌峰不予理會，說許一鳴都已經被停職了，還擔哪門子責。“這是一回事嗎？我被停職與客運站改造事故有關聯嗎？”許一鳴追問。許一鳴固執己見，張誌峰拿許一鳴沒轍，說許一鳴主動擔責，態度是好，可現在的周洛需要的不是許一鳴這樣勇於自我犧牲的精神，需要的是許一鳴的智慧，許一鳴真要是感到自責，那就盡快將快速通道第一標段修通，這比什麼都好。真要是停職一事尚無定論，又立馬給許一鳴來一個記過處分，真把許一鳴折進去了，這對周洛沒有任何好處。張誌峰說現在的周洛可以沒有他張誌峰，就是不能沒有許一鳴，所以對於許一鳴希望擔責一事，根本不予考慮。那天張誌峰還和許一鳴商量客運站改造項目重新啟動一事。客運站改造項目因為事故停頓了這麼久的時間，是該重新啟動了。畢竟客運站事關全縣百姓的出行，不能久拖不決。鑒於誌良集團已經不宜於再作為承包商參與客運站項目的改造，張誌峰傾向於此項目改由省建三公司接手。“這是你的意思？”自然不是。許一鳴被調查，張誌峰認定就是候誌良所為，對候誌良更不感冒。可有些事情，不是張誌峰不感冒就可以拒候誌良於千裏之外的。候誌良賠付了二百萬不說，對客運站前期的改造也有投入，而快速通道項目，候誌良也沒能染指，此時再更換承包商，讓候誌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如何會幹。而由省建三公司接手卻是換湯不換藥，名義上省建三公司接手，實則還是誌良集團在操盤。這是誰的意思？胡海鵬。許一鳴對此也是無可奈何，既然胡海鵬都把意思說得這麼明了，張誌峰能怎麼辦？還像快速通道招標一樣裝糊塗，隻怕不能，領導的意圖可以拒其一，但絕不能拒其二，要不然今後有些事情還真不好辦。好在，客運站改造項目拆除工作已近尾聲，那種高危的作業不複存在，再發生重大傷亡的幾率為零。許一鳴理解張誌峰的難處，同意張誌峰的意見，各退一步，客運站改造項目由省建三公司接手。但有一點，必須嚴加監管，不能讓監管流於形式。許一鳴與張誌峰一般意思，既然胡海鵬都出麵調解了，該妥協還是得妥協，要不然胡海鵬的麵子上真過不去。畢竟快速通道招標的事情，胡海鵬已經有失麵子，沒必要再因這等事情讓胡海鵬對周洛心存記恨。許一鳴事後才知道，在快速通道項目招標之前，胡海鵬特意將張誌峰找了去，直接發話，讓張誌峰直接考慮省建三公司。明麵上是解決省建三公司人多事少的現狀，讓張誌峰為胡市長分憂，實際上還是為候誌良說話。但張誌峰一直不哼不哈，從不向許一鳴提起，許一鳴該招標就招標，一切按許一鳴的意圖辦。直到一星期前，許一鳴才從省政府辦公廳的同學處知道了胡海鵬直接給省建三公司打招呼一事。胡海鵬去省政府辦事，找省政府的一位副秘書長，副秘書長不在，就由同學暫時接待。同學提到了許一鳴，有請胡海鵬關照。胡海鵬當時眼睛一眯，說該許一鳴關照他才對。還說也不知道許一鳴給張誌峰灌了什麼迷魂藥，現在的張誌峰對許一鳴言聽計從，都不把他這個老書記放在眼裏。同學為許一鳴擔心，說就胡海鵬那說話的態度，許一鳴分明將胡海鵬得罪得不輕，許一鳴被調查也就在情理之中。許一鳴找張誌峰追問，這才知道張誌峰頂著重重壓力，就為了給他營造一個公平公正的環境。胡海鵬為何對許一鳴隱晦，對張誌峰卻是直言意圖，是因為其和周洛大有淵源。張誌峰在北盛鎮任書記的時候，胡海鵬當時是周洛的縣委書記，在張誌峰任副縣長這件事上，沒有胡海鵬的認可，張誌峰根本沒有一絲希望，胡海鵬當時還為張誌峰說了話，他對考察組說，周洛需要張誌峰這樣的幹部。一錘定音。張誌峰於是在一眾候選人中勝出，讓候治東等人成了陪襯。從某種意思上來說，胡海鵬於張誌峰有知遇之恩，沒有胡海鵬的一錘定音就沒有現在的張誌峰，張誌峰至多也就在鄉鎮局委轉來轉去。因為那時張誌峰的年齡就在坎子上，如果那一屆提不了副縣，張誌峰就隻能遺憾終身，再想往上，那無異於癡心妄想。周洛這地方雖然窮，但因其是老區，與高層聯係緊密，所以這地方出幹部。省裏市裏都有。而且周洛這地方的幹部都有一個共性，在周洛鬥得不亦樂乎，隻要一離開周洛，就鐵板一塊，相互提攜，自然就升得比其他地方的幹部要快。像張誌峰這樣置老領導的話而不顧，一意孤行，還真是一個特例。張誌峰其實那天還是比較委婉，說考慮省建三公司不是不可以。可有一個客運站事故擺在那，他又如何對候誌良這人放心。“候誌良是候誌良，省建三公司是省建三公司，不能混為一談。”胡海鵬說。“我們都知道是一樣。”張誌峰固執，“我實在是不放心啊。”“那就公開招標？”“公開招標有何不好？”“既然如此，那你看著辦。”看著辦的結果就是葛長遠的公司中標，許一鳴則被停職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