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石爹跳馬,許一鳴橫炮。開始還小心翼翼,短兵相接之後,棋盤頓時硝煙彌漫,步步都是殺著。候石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許一鳴看了老人一眼,已知自己該怎麼做。見許一鳴和候石爹下棋,候胖子和幾位老人圍了過來,在一旁觀戰。下到最後,棋麵上許一鳴和候石爹各餘一馬,這種情況,怎麼下都分不出勝負。隻能是以平局收場。候石爹難得一笑,說許一鳴的象棋下得不錯,這方圓十裏,能和他下成平局的屈指可數。下棋嘛,無非就是講究一個棋逢對手:“我們再來一局怎麼樣?”“行啊。”許一鳴一笑,“老爹您說了算。”這一回,候石爹讓許一鳴持紅先行。許一鳴微微一笑,以兵底炮開局。炮二平三,兵底炮,古譜稱之為“斂炮”,有鋒芒內斂之意。這一局,候石爹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許一鳴沉著應對,見招拆招。接近終局,候石爹拿起旁邊的旱煙袋,邊盯著棋麵,邊往煙槍裏塞煙絲。候石爹在身上摸索,像是在找火柴,許一鳴瞟了旁邊一眼,火柴就在石頭邊,並沒有在老人身上,老人全神貫注,自然沒注意到這一點。許一鳴不聲不響,拾起火柴,點燃,然後伸到煙槍前給候石爹點火。候石爹看了許一鳴一眼,什麼都沒說,就著火苗,吧嗒吧嗒就是兩口。這一局竟然又是平局。候石爹在石塊上敲了敲煙灰,把煙絲袋一繞:“不下了。”旁邊看熱鬧的候胖子大叫稀罕,說候石他爹視棋如命,隻要有人陪他下棋,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今天竟然主動不下,還真是稀奇事。“老候,今天是咋地了?”候石爹看著許一鳴:“技不如人,老漢我輸了。再下也是輸,不想丟人現眼。”候胖子更是奇了怪了:“兩局不都是平局麼,沒輸啊。老候,說說,你怎麼就技不如人了?”候石爹說高手過招,當局者清,兩局都是平局,不是他們旗鼓相當,而是許一鳴在有意禮讓,哪怕再下幾局,結果也是一樣,都會是平局,不可能有勝負。就他這棋藝,不是許一鳴的對手。“老漢多謝許縣長剛才親自給我點煙。”候石爹說。看來候石爹一開始就知道許一鳴是個副縣長,不是什麼愣頭愣腦的小夥子,剛才一口一個小夥子,看來是故意的。“應該的。”許一鳴答。尊老愛幼是中華五千年的傳統,不就給候石爹點了一泡煙麼,多大個事啊,候石爹用不著謝。“你有見過縣長給我們這種鄉下人點煙的嗎?”候石爹問候胖子。候胖子看了許一鳴一眼,搖頭,說候治東是副縣長,回到侯家村,看到他們這些本家叔伯,也就是客客氣氣地開根煙,要說給他們點煙,好像還真沒有過。“所以嘛,老漢我得說聲謝,你這個娃兒縣長跟他們不一樣,把我們當自家人。”“都一樣。”許一鳴說,不管是他還是其他領導幹部,隻要真正想給老百姓辦事,都會把老百姓當成自己的親人,“父老鄉親”這四個字從來都是連在一起的,執政黨隻有和老百姓在一起,水乳交融,執政黨才會屹立不倒,“我們修橋鋪路挖隧道,都是想給父老鄉親實實在在地辦點事,讓我們的子孫後代不再涉險過河,讓侯家村不再像現在這麼破敗不堪。”“娃兒縣長,你這是想說什麼?”候胖子問。候石爹吧嗒吧嗒抽著旱煙:“候胖子,你怎麼連這都不明白,娃兒縣長這是讓我們別堵路,回去算了。”候石爹要說是這個意思吧,也對,許一鳴笑:“可以嗎?”候石爹不答,看了看石塊上的棋局:“你先告訴我,兩局都故意下平,有何深意?”“一看老爹就是明白人。”許一鳴笑,說象棋雖然楚河漢界,一清二楚,但棋局中有將有相,衝突雙方為什麼就一定要分出個勝負,就不能講究一個“將相和”。“和為貴。”許一鳴說,“這對大家都有好處。”圍觀的老人都笑了,說鬧了半天,許一鳴是在拐著彎說和呢。候石爹也是一笑,說本來就憑許一鳴這一年在侯家村跑上跑下,費心費力,侯家村人就沒有和許一鳴過不去的道理,可龍脈的一事非同小可,他們這些老家夥為後輩著想,不能不這麼幹。老人們都說是這麼回事,政府修路架橋,是對侯家村有好處,這個他們現在都知道,也都明白了,拌和站現在就是真有點噪音,他們也都可以忍受,算了,不和政府鬧了。可這一回與上次不一樣,不是他們這些老家夥故意要和政府作對,實在是因為龍脈一事關係到子孫後代,不敢等閑視之。“真有龍脈?”許一鳴笑問。這個當然。候胖子說他們自小就聽村裏的祖輩說起,侯家村村後有一條盤龍,古井就是龍嘴,侯家村將來肯定會出將入相。“出了嗎?”“當然。”有老人一臉興奮,“候治東都當副縣長了,遲早得當縣長。”許一鳴笑,說古人所說的相,相對於現在的總理,至少也得是個政治局常委,候治東現在不過是個副縣長,即便是當了縣長,能當市長就算是侯家村出真龍了。以他對候治東的了解,能不能當縣長暫且不論,但肯定當不了市長。“那怎麼著候治東能當這個副縣長,也是蒙龍脈承佑。”跟老人們自然不能說候治東之所以能成為副縣長,是組織提攜之類的話,說了也沒用。許一鳴笑了笑,不予反駁。他就事論事,如果老人們都說村後有龍,那就當有龍好了。可這條龍在哪呢?許一鳴說,他這一年多在侯家村跑上跑下,對侯家村的地形地貌爛熟於心。許一鳴一指北麵,說如果古井真是龍嘴,那龍身就該是北麵的那道山梁。那道山梁在周洛的山裏彎彎繞繞,有頭有尾,很像那麼回事。許一鳴又一指旁邊的隧道,讓老人們再看看眼前的這座山,山峰凸顯,怎麼看都隻會像駱駝,而不會是什麼龍。隧道挖到龍脈一說又是從何而來。候胖子眯著眼睛四處張望,叩首,說許一鳴這話說得不無道理,挖隧道這地,是不像龍,可如果這裏不是龍身,那古井的水又怎麼會變濁變鹹?隻有一脈相連,這裏挖山,那邊的水才會變渾。所以說這裏是龍脈也不是沒有道理。許一鳴不否認,有這可能,龍脈一說,他雖然不信,但古井與地下暗河相連那是很有可能,但要說開鑿隧道就一定影響了古井的水質,還有待進一步確認。以他的分析,隧道影響古井這種可能應該是微乎其微。畢竟隧道開鑿不是一二天,而是有一個月,古井水質要變差要變渾早就變了,不可能等到現在,尤其是變味,更是解釋不過去。“可井水怎麼就變味了呢?”候石爹問。這個有待進一步確認。許一鳴說在他趕往隧道工地的同時,他已經要求政府辦派縣國土局和縣水務局的同誌趕往古井采樣,從時間上看,這會應該已經到了現場,估計用不了一周,就會有結果。至於這一周裏,老人們想把這工地當場麻將館,隻要老人們不嫌這裏蚊叮蟲咬,可以,保證有吃有喝。許一鳴一指旁邊剛剛搭建好的簡易工棚:“累了,也可以住這。”許一鳴擔心老人們年事已高,身體吃不消,甚至給老人們出主意:老人們用不著都在這裏耗著,到了晚上可以分批值守,留一桌人在這裏打麻將就是,其他人先回去休息,養足了精神,明天接著再來,要是老人們都這樣耗著,估計用不了三天,一個個都得上醫院。“多不合算。”許一鳴說。老人們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答,都是看著候石爹。候石爹不說話,隻是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許一鳴一看此種情況,知道自己的感覺沒錯。如果這事幕後有策劃,主使之人肯定是候誌良,而在前麵衝鋒陷陣的隻會是候石,而候石爹他們這些老人,那都是候誌良的棋子。唯有候石在村子裏煽風點火,抓住老人們的心理拿龍脈說事,老人們的眼睛才會盯向候石他爹。既然再拿拌和站的噪聲說事,老人們願意忍一忍,不願因這事和政府作對,那就拿龍脈說事,不怕老人們不動。這個候誌良,也真夠狠的,為了自己一己之私利,不顧老人們的身體,把老人們當槍使。這種時候說龍脈一事是有人在背後搗鬼,老人們被人蠱惑,肯定無濟於事,隻怕還會火上澆油,讓老人們覺得許一鳴是在說他們老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