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隱隱作痛(3)(1 / 2)

這一夜,艾小麥守在許一鳴的身邊,一夜沒有合眼。艾小麥靜靜地看著躺在呼吸機前不言不語的許一鳴,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個不停。她輕輕地撫摸著許一鳴的臉頰,按摩著許一鳴的手掌,盼望著許一鳴的蘇醒。許一鳴再一次醒來,是在黃昏之時。許一鳴是被餓醒的,昏睡中的許一鳴聞到雞肉飄香,肚子咕嚕咕嚕一響,頓時醒了過來。不是做夢,還真是雞肉的香味,但見床頭櫃前擺著幾個小碗,都是湯湯水水,其中就有烏雞煲出來的鮮湯。縣醫院沒有這等夥食,看來是從街麵上買回來的。“餓了吧。”艾小麥輕輕地問。許一鳴輕輕地點頭。艾小麥把床上的餐桌板打開,然後把病床搖了起來。許一鳴本想自己動手,但右手一動,左臂就是一陣抽搐的痛,許一鳴眉頭一皺。“我喂你吧。”艾小麥說。許一鳴搖頭,說自己可以自食其力。“還撐!”艾小麥橫了許一鳴一眼,看上去有些生氣。“生氣了?”“你說呢。”艾小麥這氣生得很沒道理,許一鳴知道艾小麥生氣不是因為剛才。許一鳴不說話,任由艾小麥將雞湯鴿子湯一勺一勺地送到他的嘴巴,他乖乖地張嘴,將眼前的湯湯水水一一吃下。艾小麥說她知道許一鳴責任心強,對群眾有感情,所以才會不顧質疑,費盡力氣將丹霞村村西的群眾轉移。她也知道這次丹霞村爆發特大泥石流,如果沒有許一鳴的未雨綢繆,丹霞村的鄉親們這次肯定夠嗆,隻怕很多人會遭到滅頂之災。許一鳴費心費力去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這個她沒有任何意見,她堅定不移地和許一鳴站在一起。但許一鳴不能光有別人,沒有自己,為了救別人,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這個她絕不會同意。他許一鳴隻是一個凡人,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是人就隻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都知道雞蛋碰不過石頭,人又何嚐不是這樣,血肉之軀豈能去和石頭硬碰硬。“我哪知道自己會這麼不走運,都到村東的山頭了,最後卻被石頭偷襲成功。”許一鳴嬉皮笑臉。艾小麥白了許一鳴一眼,說她知道許一鳴現在痛得厲害,眼前的嬉皮笑臉都是裝的,就是怕她揪心。“哪裝了。”許一鳴否認,說不就是被石頭偷襲了一下麼,有什麼大不了,用不了多久,他許一鳴又可以活蹦亂跳地想幹嘛就幹嘛。“沒裝嗎。”艾小麥說許一鳴說起話來眉頭都是一皺一皺的,不是在裝還能是在做什麼,“你說你不走運,其實是夠走運的了,要是石頭再偏一點,你現在還能和我說話。”艾小麥說她這一夜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的,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那種內心的煎熬,她這一輩子隻怕都無法忘記,“這一輩子,這樣的煎熬有一次就夠了,我不希望再經曆又一次。”“是我不好,讓你揪心了。”許一鳴說。艾小麥輕輕地搖頭,說她剛才說了那麼多,前言後語看似有些衝突,其實意思就是一個,許一鳴可以為群眾考慮,她從認識許一鳴開始,就知道許一鳴是個什麼樣的人,正因為如此,兩個人才得以走到一起。但許一鳴該為自己考慮的時候,還是得為自己考慮。就說這次遇險,本來事情是可以兩全其美的,丹霞村的群眾可以無憂,許一鳴現在也用不著躺在醫院,“你應該知道,侯雲貴不值得你如此付出。”許一鳴看著艾小麥,“建強都和你說什麼了?”“什麼都說了。”艾小麥說她是記者,一開始就覺得許一鳴這傷受得有些蹊蹺,昨天她找劉建強仔仔細細一問,覺得許一鳴這傷受得有些冤。從一個記者的角度來看,從始至終,許一鳴指揮得當,沒有任何可讓人拿捏的話柄,災前災時的表現同樣可圈可點,更是讓人無話可說。許一鳴雖然是副縣長,但侯雲貴不是普通群眾,和許一鳴一樣同為黨員,基層幹部,侯雲貴撤離在先,卻落到了最後,是因為體力不支?都知道不是,不管許一鳴還是劉建強,還是其他人都知道侯雲貴之所以停步不前是因為什麼。許一鳴當時真要是與侯雲貴擦肩而過,誰都不會說許一鳴的不是。如此一來,許一鳴這會也不會躺在這。艾小麥說她這會情願許一鳴在丹霞村累死累活地組織搶險,也比這會躺在重症監護室好。許一鳴點頭,說照艾小麥這麼說,他現在還真不應該躺在這,當他看到侯雲貴的那一霎,他是有過與艾小麥同樣的想法,怒其不爭,想過放棄。可真到了侯雲貴的身邊,看著侯雲貴眼裏的驚恐,他還真不能擦肩而過,隻能拉起他的手就跑,可以說是本能,也可以說是良心不允許他見死不救。真要是置之不理,他是可以無憂,侯雲貴隻怕早已遭遇不測,那麼他許一鳴這一輩子,隻怕都會活在自責中,侯雲貴那惶恐的表情會是他許一鳴這輩子的噩夢,每天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裏。“小麥,我不後悔我自己這會躺在這。哪怕就是真的半身不遂了,我也不會後悔。”許一鳴說,“因為我現在可以睡得安穩,不會有噩夢纏身。”“那你那會有沒有想過自己,想過我,想過父母?”艾小麥用勺子小心地將湯汁送到許一鳴的唇邊。許一鳴喝完湯,搖頭,實話實說,“沒有,那個時間,危機四伏,哪顧得及去想這個。”“你應該想。”艾小麥說。許一鳴岔開話題,問劉建強是不是還在外麵守著。艾小麥點頭,說劉建強這一夜一天隻怕也沒怎麼合眼,累了就在座椅上打盹。讓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說回去也是睡不著,還不如在醫院守著安心。中午聽到許一鳴醒過來的消息,劉建強這才有了笑容,許一鳴現在吃的這些烏雞湯鴿子湯就是劉建強和莫軍從外麵買來的。“那你有沒有問建強莫軍,丹霞村災後的情況怎樣?”許一鳴問。“你啊,都傷成這樣了,還是放不下丹霞村。”艾小麥搖搖頭,挺無奈,說她知道許一鳴醒來後肯定會關心這個,自然有所了解。丹霞村雖然受災嚴重,但災後的情況還算不錯。這次泥石流下泄的土方巨大,僅僅靠人力救災明顯不夠。還好快速通道第一標段離丹霞村近在咫尺,項目經理得知丹霞村受災後,在第一時間派來五台挖掘機參與救災。有了這些挖掘機,救災進展順利,河道得以在最短的時間予以疏通,因此許一鳴根本用不著擔心泥石流形成的堰塞湖會將村東的村舍淹沒。“那老人的三兒子找到了沒有?”“沒有。”艾小麥搖頭,說從劉建強剛剛了解的消息來看,老人的兒子至今沒有找到,情況也就不容樂觀,大家有理由相信,老人的兒子就在村西,就在那泥石流下的某處。預備役團的官兵除了一小部分在幫著疏通河道,大部分都是泥石流的中心帶進行搜救工作。不過不管是生命探測儀還是搜救犬,都沒有探測到泥石下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倒是失蹤的廉副鄉長,屍體已經找到了,從失蹤人員變成實實在在的死亡人員,其屍體就在離牛棚監測點二三百米的一處亂石堆裏。廉副鄉長失蹤的事情許一鳴不知道,許一鳴一聽,大吃一驚,“屍體?廉副鄉長不是在牛棚的觀察點麼,怎麼現在成了亂石堆裏的屍體?”艾小麥說廉副鄉長為什麼會跑到村西,死在亂石堆裏,具體是什麼情況,目前誰都說不清楚,但周洛現在存在兩種不同意見:一部分人認為,廉副鄉長是為了搶救群眾的財產,這才不管危險,跑到村西,廉副鄉長這是因公殉職,是道德楷模,革命烈士;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廉副鄉長貪生怕死,昏頭昏腦,這才跑錯了方向,致使自己隕命。“一鳴,你怎麼看這事?”艾小麥問。許一鳴說當時是什麼情況,他不在現場,因此也就沒有發言權。既然有爭議,那組織上自然就會有調查,一切以組織上調查的事實為基準。不過有一點,讓廉副鄉長帶人值守是他的決定,不管是什麼情況,人都已經死了,生命不可複製,他對廉副鄉長的死心懷歉疚。艾小麥說許一鳴其實用不著自責,廉副鄉長的死隻能是遺憾,而不是歉疚。泥石流到來時,丹霞村就那麼幾十棟搬不走的破房子和一些沒有抓走的家畜,廉副鄉長在那種情況之下去搶救哪門子財產?要想因為某些原因,需要將其歸於因公殉職之列,這個情有可原,勉強可行,但要是將其定性於道德楷模,革命烈士,那就經不起推敲。他在那種情況下冒冒失失往泥石流來的通道上跑,哪裏是搶險,分明就是找死,這廉副鄉長的工作能力值得懷疑。“看來周洛幹部的素質有待提高。”艾小麥一針見血。許一鳴承認,“這是個問題。”“還好,你回到省交通廳後,這就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了。”艾小麥說。許一鳴苦笑,說就他現在這種情況,能不能參加綜合處處長這個崗位的競聘難說了,隻怕有點懸。這個艾小麥不怎麼在意,許一鳴能競聘綜合處處長自然好,如果許一鳴不能競聘這個處長也沒什麼關係,隻要許一鳴能平平安安就成。艾小麥說她已經想好了,隻要醫生說許一鳴可以移動了,許一鳴就轉到省城的醫院去,到省城的醫院去做康複治療。“離周洛越遠越好。”艾小麥說盡管她不迷信,但周洛這個地方還真是和許一鳴八字不合,看看許一鳴到周洛的這兩年,發生了多少事。要是許一鳴還在周洛呆上兩年,還不知道會怎樣,“處不處長的算了,離開周洛才是當務之急。不管怎麼樣,你是副處實職下來掛職的,就是當不了處長,廳裏的安排也差不到哪去。”這是事實,綜合處處長不成,副處長還是會有他許一鳴的一席之地。於情於理,戴德全都得把他許一鳴安排好,要不然,遭非議的,不會是他許一鳴,而是戴德全。這一點,戴德全作為廳長,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許一鳴半躺著看著窗外的晚桂,心裏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了一絲不舍。許一鳴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躺在救護車上離開周洛。不管怎麼樣,我許一鳴盡心了。許一鳴心想,但心還是有些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