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夏雖然如看起來那樣不善言談,但作為團長,他有一個優點,即凡事都懂得多看,並且看得往往很清楚。
就比如在和酒館老板聊天打探情報的時候,他就分出一部分心思觀察著四周,試圖在這群酒鬼裏物色一兩個合適的團員或向導,又或是好忽悠的倒黴鬼去探路。
團員之一的法蘿爾在欺騙純情小男生,艾琳和妮薇拉在竊竊私語,三胞胎射手在慫恿她們的大姐來向自己搭訕,其他男性團員在打量酒館裏的女人……各自種種,他並非具備超強感知的法師,無法知道具體內容,可看一眼他們各自的眼神、動作、神態,答案便會自然浮現在腦海裏。
這是長久的冒險生涯積累下來的經驗,也是種求生的本能,否則他也不會帶隊這麼久。
然而,他始終沒注意到那個突然出現的小法師。
理智告訴他,對方是從門口大搖大擺走進來的,就和其他人一樣,可直到對方開口製止那小子之前,他都沒注意到這麼一個人。
一身灰袍,一頂破舊的灰色尖帽子,他不可能沒注意這樣標誌性的打扮……這就很奇怪了,對方或許用了某種法術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酒館眾人的目光被法蘿爾再度吸引時,關注法師的三個人裏就有一個是他。
接著艾琳和法蘿爾起了衝突,後者說了許多難聽的話,他正打算出手解決這件事,突然,那家夥又冒了出來,一如之前那樣突兀。
羅夏不禁有些詫異,自己剛才明明盯著對方,似乎分神到艾琳身上的一瞬間,潛意識又忘了對方的存在。
他已經十拿九穩,這是種法術了。除了法術,沒有其他可能。
而一個懂得這樣降低存在感的法師,即使隻是個低環的存在,也值得招攬。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驚訝,因為那句
“你一定有一個非常悲傷痛苦的童年吧。”
羅夏驚訝地張大了嘴,倒不是因為這句話多麼揶揄和諷刺,也不是對方多麼大膽,竟然敢調戲法蘿爾……而是它說得無比真誠,帶著一種淡淡的、發自內心的憐憫,讓人根本聽不出任何奚落和鄙夷。
更關鍵的,它直戳要害。
他認識法蘿爾是七年前,當時對方隻有十五歲,卻是個老練的妓女兼扒手。
不同於‘正規場所’的女人,她是黑巷子裏的流鶯,而且不光偷錢,還盜命。她一般約好男人去陰暗的巷道裏解決問題,然後在男人最享受,最放鬆,也是警惕心最低的時候擰斷他的脖子,帶走他身上所有的錢。
兩人能相識自然也是打了同樣的交道,不過那次法蘿爾失手了。在那場拉鋸戰裏,是她率先失去了力氣,趴在羅夏身上抖得像篩糠一樣,繼而被羅夏卸掉了藏在皮靴裏的匕首。
在那之後,法蘿爾入隊,兩人沒再有過深入交流。一方麵他是個十分自律的人,不像一般傭兵那樣放肆欲望。一方麵他有些忌憚對方,尤其是法蘿爾似乎對他產生了莫名的情愫時,這種忌憚更盛……那是種類似“未能翻越的山終有一日要征服”的執拗,她之所以加入團隊也因如此。
因為這種情緒,她會嫉妒,會緊張,會因為羅夏的關懷手足無措,所以對羅夏也比對一般人親近些。有些話不方便問,羅夏也就沒多嘴,但他清楚一點,法蘿爾不可能無緣無故自甘墮落,這其中一定有原因。而且那晚他還在對方身上看到了很多不為人知的傷疤,隻是都被她用紋身遮蓋了,比如後背那一朵巨大的黑色玫瑰花,其下不知道隱藏了多少傷痕。
……
“你……你是什麼人”
法蘿爾的情緒有一瞬間失控,仿佛假麵被戳穿一般,又仿佛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裏一樣,冰涼一瞬間傳到了腳趾。
她歇斯底裏地推了對方一把,接著就要惱怒上前。
“安靜,這位女士。”
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法蘿爾突然清醒過來。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深深看了對方一眼,接著手腕一翻,那把精致的小匕首就被釘在了桌上,尾端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