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生活是混沌少年踏入社會、被規範和管製的第一步。
人類自由的翅膀是何時被掐斷的?半空中的天使俯下身親切地問螞蟻。螞蟻們眾臉茫然,天然呆的模樣可愛極了。
初二三班是教導處主任梁雲海帶的班,是優秀班級,重點班。樹人中學曆來初中部的質量比高中部強,中考每年都有上六百分的,被二中和其他重點高中挖走。原因有二:第一是國家規定小升初原則上不能擇校,劃片區就近入讀,自然能接到些聰明勤奮的學生。第二跟梁主任複雜的社會關係和變態的教學方式有關。他年紀較大,50歲了,頭發有些花白,皮膚黃褐,中等身材,以前是西江某縣一所小學的校長。他是怎麼當上校長的?傳說有次酒後,醉得輕飄飄的他跟同道中人吹噓說:“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搞到期末考試的卷子嗎?告訴你,我有一個戰友在文教局當官,讓搞什麼卷子就能搞什麼卷子。拿回來事先給我班娃娃做,考完試九十幾分的一柄一柄的,整了幾次就提成校長了。”哪知同僚口風不緊,他的這點能耐在民間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了,便不覺得他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幹了五年校長自覺沒前途,就活動關係調到樹人中學教初中數學。當慣了老板不習慣當丘二(意思是夥計),被人家管無異於戴腳鏈。他常年堅持每天吃五顆核桃,腦筋永葆活絡,再弄個官職幹易如反掌。通過以前小學的關係網,他了解到全市哪些小學哪些班有學習冒尖的苗子,不辭勞苦積極遊說,代表學校開出誘人的經濟獎勵條件,拈到了七八個豌豆尖。開學後他便在全班實行軍事化管理,責令每個學生腰杆和脖子都要挺得筆直,腦袋端正上仰,眼睛齊刷刷直視老師。如果是先天瞟眼,必須帶眼鏡矯正。實在有頑劣不買他賬的天棒二百五,他就到郭校長那裏抱怨,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會毀掉整個學校的光明前途。郭校長一聽有理,便很配合地幫他把調皮崽子踢到其他班去。當今時代,大中小學校都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搶奪生源當仁不讓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這樣,梁老師那個班剩下的全是乖乖小孩了,方便整齊劃一地管理。凡有忍不住暴露兒童手舞足蹈嘰嘰喳喳天性的,一律被罰站、打手板以及咆哮,有時扇幾下脆響的耳光。初中生膽子小,威壓幾下就規規矩矩。平時都給關在教室裏聽課做卷子,沒有春遊和秋遊,沒有趣味班會,沒有學習和體育競賽活動,電影也不讓看。如果不是國家強行規定義務製教育階段不能補課,他恐怕連一天也不準他們玩的。他的口頭禪是:“把革命先輩拋頭顱灑熱血的精神用在學習上,就能無往而不勝。”
三年過後,他的班升學率為百分之百,升入市級重點中學的占百分之四十,升入國重的占百分之二十。他呢,也因為立了顯赫戰功而被任命為教導主任,以後他再接再厲,每年的成績都較好,獲得的榮譽無數,成了樹人中學的一麵旗幟。雖有高中老師不服氣,私下嘀咕說初中老師領導高中老師,但也隻能幹說說而已。高中因為生源質量普遍較差,再怎麼折騰也達不到各科總成績優良。
乖乖,初二三班就是朵朵身子細長腦袋碩大的眼望光明的向日葵。
有最好的就有最差的,初二六班就是那個墊背的,不聽話的患焦慮症妄想症和多動症的兒童比較多。老師的配備也不行,大多是心性懶散、業績平平的,或者是同樣不聽話的刺頭老師。因為學生心思不在學習在玩耍上,在混日子上,所以上課總不在狀態,在凳子上坐十分鍾就想活動了。說說話呀,玩手機呀,打鬧呀。常有老師在課堂上扯著嗓子講得可憐巴巴,下麵的學生不僅不體恤還在教室裏跑來跑去,比電影裏歐美的課堂自由多了。歐美的課堂學生也可以走動,可以翹二郎腿,可以斜著眼睛挑釁不喜歡的老師,可以提稀奇古怪的問題,但形散而神不散。這裏是形神俱散,課堂整到這種狀態肯定是不允許的。於是乎老師拉著項脖喊叫,學生自說自跑不予理會,烏煙瘴氣。在教室玩累了又跑廁所玩,抽煙講笑話。敢問為什麼不開除幾個以儆效尤?夏校長答曰:“義務教育不能開除學生,把他們放到社會上會出事,也是禍害。”這個理由好像在理。孟多弦在這個班也有課,每天都氣得頭大,嗓子經常腫脹充血,嘴巴因為長期吼叫唇角都扯長了,整個表情很沉重,麵色暗沉,眉頭深鎖苦大仇深,憤怒和焦慮催老了她的容顏,三十幾歲跟個五十歲一樣。
如果仍然把小朋友比做鮮花,初二六班就是狗尾巴花,長在無人料理的山間,相貌難看又自由瘋長,被嫌棄被厭惡的命。
高中的班級也是有等級的,等級製度是私有製產生以來的必然。高二二班是個實驗班,同樣受學校優待。教室在新大樓的三樓最右邊,不用像高一八班那樣爬六級樓梯鍛煉腿功,也不用像初一六班那樣呆在二樓陰暗處發黴,也不像高二七班挨著廁所每天聞食品代謝物的怪味。班主任是教語文的,名叫賀辣辣,是高二的年級主任。據說她能把《荷塘月色》倒著背,把古文佳句進行蒙太奇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