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送爽的秋天,高中畢業的蔡曉隨著“知青下鄉”的潮流,湧到了這個叫做“東酉家村”的小地方。
一同來的,還有她的兩個男同學:帥氣的張長天和“麻杆兒”瘦的盧仝。
出事兒那天的“驚騾”,就是因為得意忘形的盧仝不小心,揚鞭掃到了黑騾子的眼睛導致的。
對此他終生愧悔萬分!
本來是想在蔡曉跟前兒顯擺顯擺自己新長的能耐,不想一鞭子下去,竟把蔡曉抽到了土生土長的草根農民於文龍的身邊,真是應了那句話,“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自己暗戀已久的女神,更是因為他這一鞭子而永永遠遠地把“根兒”紮在了農村。
隊裏的大車把“傷號”於文龍和蔡曉拉了回來。
黨支部書記——於得貴,在村民大會上,鄭重表揚了於文龍“舍己救人”的“英雄”行為。特批:休“工傷假”——一百天。
在於文龍正式休“工傷假”的第二天,上午,蔡曉紅著臉上門兒來看望他了。
站在大門外猶豫了半天,她才最終下定決心。
推開陳舊的榆木門兒,映入眼簾的是四間正屋。
麥秸鋪頂,沒掛瓦。木窗欞子上糊著潔白的封窗紙兒。頂著麥草“牆頭兒”的土夯圍牆一人多高。
長方形的院子特別寬闊:最西邊的屋兒窗外,成長著一棵(也許是兩棵)主幹扭曲成“麻花”樣子的石榴樹。院內西南方向,就著圍牆的夾角兒圈了一個廁所,本地人喚它“大圈【juàn】”。緊貼大圈東牆並排植有兩棵高大的梧桐樹,稀稀拉拉的,已經沒有了多少葉子。單人勉強才能合抱的梧桐樹幹上一圈圈兒、一層層,掛滿了新收的“光腚”苞米棒子,像長了滿樹黃澄澄的大“香蕉”。
“當屋”①門兒敞開著。
蔡曉跨過“當屋”的槐木門檻兒,東間屋和西間屋的門框上都垂著相同款式的藍底白碎花舊門簾兒。
幾間屋子裏都是靜幽幽的。
貿然闖入的蔡曉突然覺得——她今天的不約自來也許有些冒昧,此刻頭腦冷靜下來,反而不知該進哪邊的屋子了。
她瞪著屋角兒的青灰色廣口大肚水缸出了回子神兒,心中生出點兒進退維穀,左右為難的不知所措感。
蔡曉僵立在當屋門兒裏琢磨:聽說,於文龍——家有老母在堂。東屋是上首,應該住著他娘。我還是先到東屋去吧!
蔡曉硬著頭皮,輕輕掀起布簾兒,東屋門兒關得嚴嚴實實的。
她輕輕推開門兒,快速向裏瞄了一眼:炕前裏,一張棗紅色的八仙桌,桌下兩個方方正正的同色杌子。
南窗下的土炕上,被子整整齊齊疊在炕頭,上麵搭著泛了黃的白棉布單子;炕腚上一個小針線笸籮、一把掃炕的半禿頭笤帚兒。
沒人,我還是去西屋兒吧!
蔡曉想著,又返身推開了西屋的門兒:土炕上,被子也是整齊地疊在炕頭兒。炕中間放著一個剝皮粗柳條兒編的大笸籮,裏麵散落著十來個苞米棒子和厚厚一層苞米粒兒,笸籮邊兒上滿滿的一簸箕已剝淨籽粒的苞米骨頭兒。
“咦——?”還是沒人。
“一不做二不休”,蔡曉索性又挑開了西屋裏間兒補著一個大補丁的青布舊門簾兒,南邊窗下依舊是一鋪大炕。炕西貼牆邊排放著兩個油漆斑駁的大紅木箱子,地上靠牆邊兒排著四個大小不一的米甕兒、麵甕兒,統一蓋著高粱挺子紮的蓋墊兒。
還是沒人。人呢?都上哪裏去了?
尋人不遇的蔡曉疑惑地退出了屋子。
在跨出當屋門兒的刹那兒間,她小嘴微張,愣住了:深秋的陽光下,一個鍍了金光的黑色身影兒,麵向著她正從大圈裏拐出來,此影不是別人,正是她要探望的救命恩人——於文龍。那晃動的身影看到她似乎一停頓,然後又繼續向著她緩緩行來。
來到她身前三步開外的地方,他就站住了,抬起長滿黑亮毛發的頭,微笑著與她靦腆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