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柳清揚所居住的單身宿舍特別清幽,就連往日裏嬉笑不斷的隔壁也闃無人聲。
“大晚上的,喚弟怎麼到這兒來了?”柳清揚定定神兒問。
喚弟頭也沒抬地答:“俺打尹爺爺家過來,要去場外的楊樹林找‘知了龜’,從這兒走近便。”
“尹爺爺?尹書記?你到他家幹啥?”柳清揚突然著急地問。
“尹爺爺和俺是好朋友,他還請俺喝菊花茶、吃櫻桃呢!俺咋就不能上他家玩了?”喚弟斜了“小白臉”一眼,略微有點不高興地囔囔。
“那喚弟知道尹書記的過去嗎?他是個比較……呃,有點兒‘古董’的人,沒有親朋,又從來不與同事們來往,你是怎麼打進他那個‘神聖’的家裏去的?”
喚弟奇怪地問:“尹爺爺人古董?他家神聖?俺怎麼沒覺得呢?柳叔叔,尹書記的過去是什麼樣子的,你知道嗎?”
“喚弟沒覺得嗎?你尹爺爺是不是說著說著話就好走神,還動不動就提起他的老伴?”柳清揚引導著喚弟的思路問。
喚弟點點頭兒:“尹爺爺倒是光提那個叫‘依槿’的奶奶,哦——有一回他還叫過俺‘依槿’呢!”
“這就是了!尹書記這人啊,一生坎坷,幸虧遇上了你尹奶奶,不然他早就沒了兩三回了!說起他的過去來,那話就長了——唉!”柳清揚看喚弟揚著一張好奇的小臉,不轉眼珠地盯著自己,正屏聲靜氣地傾聽著,就接著剛才那一聲長歎,又娓娓講了起來。
“尹書記的父親是個文化人,聽說曾經參加過南昌起義,抗日時期擔任過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的某軍高級參謀。後來——嗯,應該是內戰時吧,被國民黨盯上了,被列為重點抓捕對象。可惜他沒死在小日本手裏,到是倒在了同是中國人的國民黨的槍口下。
當時他們一家全部被捕,不僅尹書記的叔伯嬸娘堂兄姐妹……,就連須發花白的爺爺奶奶也未能幸免。
那時,十四歲的尹書記被單獨關押在一個大地主後院的閑置糧倉裏,得虧地主家善心的六小姐給了他滿滿一荷包銀元,從後門偷偷把他放了……
哦,那個六小姐就是後來的依槿。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寒夜裏,尹書記懷揣著沉甸甸的銀元和依槿的少女慕艾之心逃家遠行了。
內戰結束以後,在外求學的尹書記匆匆返回原籍,一文錢沒花就娶走了地主家的六小姐。
婚後不久,尹書記就帶著依槿和她不菲的嫁妝去了北京。在那兒,他上了燕京大學。
在那個特殊年代,敢於娶一個地主家的小姐,那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
如果不是尹書記的出身硬,恐怕他們夫婦的日子也不會這麼好過。
不過,就算這樣,尹書記也因為他的妻子而多次受到審查。這恐怕也是他一個滿腹經綸的大學生為何會窩在康莊農場這麼個鵪鶉蛋大小的地方半輩子的原因吧!
為了不讓妻子被帶走,他著實吃了不少苦頭,以致於頭腦有時候會不清楚。這點從他老伴去世那時起就見到苗頭了!
在夜裏,他常常一個人對著小院裏的木槿樹溫柔地輕聲說話,就像麵對著的不是一棵樹,而是他的老伴依槿一般,看上去挺嚇人的。我看,你還是少到那個院子裏去的好!”
“噢——”
在柳清揚長長的講述過程中,喚弟從未插過一句兒話,這大概是她在與人交談的曆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直到聽到柳叔叔對自己的忠告,深陷沉重故事中的喚弟才麵無表情地點點頭,長長地回應了一聲。
“柳叔叔,俺該走了,曹森他們還在楊樹林裏等著俺呢!”喚弟看看窗外,想到今夜還有個小樹林之約,就從凳子上忽地跳了下來,肩頭的大枕巾一下子落在了地上,馬上露出了她肉墩墩的尚屬中性的小身子。
“好的!”不知為啥,這時候被喚弟喊著柳叔叔的“小白臉”突然感覺害羞了。他垂睫答應著,趕緊出門,把喚弟半幹半濕的棉布小衫子取進來,扭著頭從她濕潤的頭頂套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