皞帝心中不禁對方山雷又多了幾分欣賞,頜首道:“不錯,事情尚未打探清楚,”伸手指點著堂上眾人,目光銳利嚴苛,“你們一個個就驚慌失措了?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該拿出大國應有的氣度和自信來!若你們身為朝臣,都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那尋常百姓豈不是更生恐懼、幹脆連日子都不要過了?”
群臣聞言,連忙戰戰兢兢地伏地請罪,各自又在心中暗自腹誹道,方山修果然是老奸巨猾,先是出言帶偏了朝堂風向,然而再讓兒子站出來針砭時弊,出盡了風頭不說、還襯得他們一幫老臣愚鈍不堪!
方山修卻在心頭大喊冤枉,俯身側頭望向斜對麵的兒子,一時間胸中滋味難辨喜怒。
大殿議政事畢,皞帝遂頒下旨意,封宗親裏的一位老王叔為使臣、方山雷為副使,西行與列陽人會麵,又暗遣禁軍中的神族高手數名與使臣同行,準備潛入軍中洞悉其兵力虛實。
同時,發出召令,急召大澤禦侯百裏譽進京。
~~
青靈抱病躲在寢宮之中,每日與自己下棋對弈,打發時間。
這段日子的冥思苦想、自我勸服,已讓她漸漸平靜接受了退隱深宮的生活。
不就是退後一步,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女子嗎?在崇吾的三百多年都是如此而過,現下褪去披荊斬棘的鋒利,又有何難?
但前朝的消息,在朱雀宮中傳得極快。不出半日,列陽入侵、以及皞帝連番頒下的幾道禦令,便也傳到了銀闕殿內。
正執著棋子思索下一步的青靈,怔然保持著抬手的動作良久,末了,遽然起身,轟地掀翻了棋盤。
周圍侍奉的宮女,還是第一次見到帝姬這般渾身發抖、眸中似要熠出火來的模樣,一個個嚇得不知所措,連上前勸慰的膽量都沒有。
青靈在原地立了一瞬,轉身疾步往殿外奔去。
裙裾飛揚,翩躚的衣袖中、拳頭緊攥,指尖狠狠掐進了掌心中。
是他!
是那人!
離開章莪山的三個日夜,一路向北的路程,回來時的一身重傷……
雖然每一個都算不得實證,但青靈就是知道,這件事絕對跟他有關!
這種直覺,就如同骨血間的牽連,沒有任何原因、卻不由得她抗拒。就好似從前,她就那麼直覺地肯定,他不會處心積慮地用焰魄來害她……
青靈也顧不得惹人注目、驚動大批禁衛,徑直召出麒麟坐騎,急速行往皞帝寢宮承極殿。
到了殿外,奔至階頂,卻迎麵撞上了一身華貴裝束的方山王後。
王後身後,跟著許久未見的阿婧和慕晗。兩人見到青靈,俱不約而同地冷冷撇開了目光。慕晗的麵上,更是浮著一抹不加遮掩的厭惡。
青靈自回宮以來,一直避免著跟王後等人見麵,要麼時常往自己在城中的府邸跑,要麼就稱病躲在寢宮,不與人來往。
方山王後也不再刻意維持表麵上的那層客氣,除了起居上必要的安排,平日裏根本不會跟銀闕宮有多餘的聯係。
此時驟然撞見,雙方都有些微微的尷尬。
王後打量了一下青靈的神色,料到她的來意,遂冷聲道:“陛下去了符禺山。你過幾日再來吧。”
青靈心中焦急,也顧不得跟王後間的那些恩怨,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一旁的慕晗本就壓著火氣,眼下更是聽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神色陰鬱地斥道:“有你這般跟母後說話的嗎?見到尊長,既不行禮、也不問安,上來就口氣咄咄地質問,還敢直稱父王為‘他’!當真是個沒教養的丫頭!”
按道理講,青靈確實有錯,慕晗的責問也原本是有理可據,但他卻實在低估了青靈對自己的恨意。
青靈揚起頭,盯著慕晗的一雙桃花眼,凜然冷笑道:“那你覺得我該如何說話?三跪九拜,叩謝你們在鑄鼎台的不殺之恩嗎?我從小沒爹娘教養,確實不通禮儀,你有母親言傳身教、你有修養,見到長姐怎麼不懂行禮問安?我怎麼稱呼父王是我的事,他都不計較,你一個區區戰場逃兵,有什麼資格狐假虎威?”
說罷,越過眾人,徑直往殿內而去。
都怪自己急昏了頭,她一邊走一邊想著,父王的行程問宮人就行了,何必自討沒趣地跟這對母子糾纏?
身後的慕晗氣得麵色發白,也不顧母後施的眼色,甩開阿婧拉著他衣袖的手,高聲怒道:“別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直仗著那把破劍嗎?如今列陽人從西海打了過來,仙霞關再沒了用處,你那劍也抵不過隻是件廢物罷了!沒了那倚仗,你以為你還能像從前一樣,人前趾高氣揚,人後鑽營權術、拉攏黨羽?你最好祈禱從今往後都不要犯一丁點兒的錯,否則我隨時讓你自食惡果、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