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堯也看著她。
窗外流雲縹緲,清風入內,吹皺他的衣袍、勾勒出身形修長的線條。幾縷發絲輕拂過俊美的麵龐,一雙琉璃眸光澤瀲灩,蘊著複雜而糾結的情緒。
她想起那日在浮嶼水澤的小舟之上,他也曾這樣地望著自己,問她:“師姐有沒有想過,就這般一直順流而下,遠離身後的是是非非、爾虞我詐,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那時她,究竟是怎麼回答的呢……
被一種強大而莫名的情愫支配著,青靈傾過身,緩緩跪倒在柔軟的金絲緙毛地毯上,將頭伏到了洛堯的膝上。
“小七……”
她低低喚了聲。
洛堯身體一僵,失神了片刻,隨即攬住青靈,“師姐。”
起伏的情緒,變幻的態度,難以捉摸的心思。
時而覺得她離自己很近,時而又覺得她遙不可及。前一刻似乎是想要握住他的手,而後一刻,又毫不猶豫地將他推開。
聽了她那麼多叫人心寒、令人痛徹肺腑的狠話,他還能,再擁她入懷嗎?
衣袍上,開始有淚水的濕意暈染開來。
想到剛才她與慕辰的相見,想起他們執手相望的神情,洛堯仿佛明白到什麼,原本抬了一半、想要撫摸青靈頭發的手又垂了下去,轉過頭,沉默地望向窗外。
青靈無聲地流著淚。
她其實,也不想這般的懦弱可悲,厚顏無恥地貪戀起身畔之人身上的溫暖。可太多的事重重地壓到心上,讓她出不了氣,猶如即將溺斃之人掙紮著捕捉最後的一縷空氣。
她是父親的棋子。這一點,早就明白。所以也不曾祈望過他無條件的關心與愛護。哪怕剛剛經曆一場死裏逃生的突變,也是不能夠指望得到父親的半句撫慰吧?
更何況,在他的眼中,自己原就是慕辰的擁躉,也極有可能是整件事幕後的策劃者之一……
誠然,對於在憑風城發生的這場血腥變亂,他其實、根本也就不介意。
削弱世家,又做得這般滴水不漏、不餘把柄,本就是他樂於見到的局麵。
眼下他唯一等待的,就是那個可以任他在除掉大澤百裏之後、用來取而代之的孩子了吧?
這樁交易,這道許諾,她早就知道。
正如同她早就知道,慕辰是怎樣的人,為達目的又能做出怎樣的事。
就算這次她和琰都死在了西海,也不該有什麼不明不白吧?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啊……
青靈一聲不發地默默流著淚,胳膊環著洛堯的膝蓋,呼吸著熟悉的清冽氣息。
她以為他會說些什麼、問些什麼,或是直接推開她,然而他始終一動不動,沉默無言。
禦輿在帝姬府外緩緩停落。
青靈抬手抹了把臉頰上的淚痕,撐起身站起來,麵色端肅地下了輿車。
她這時才留意到,自己府邸周圍多出了許多的巡防戍衛,兩側街巷之中,亦布有重甲在身的精銳士兵。
出府相迎的管事之人極擅於察顏觀色,見狀遂上前奏道:“因是擔心大澤所出事端尚有餘波,陛下特遣了禁軍來護衛殿下和世子的安全。”頓了頓,又自覺精明地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領兵的將領徐洪,是大王子殿下的人。”
青靈閉唇緘默,不置可否,長裙逶迤地踏入了府門。
帝姬府原本不大,用作主人臥房的院落隻有一處,所以此次青靈攜夫婿歸省,難以避免地需要同室而居。
青靈推說胃口不好,一回府便將自己關入了臥室。
到了晚上,洛堯也是獨自在花廳用了晚膳,又在園中枯坐了許久,才緩緩回到休憩的院落。
窗紗上映著一抹倚窗而坐的身影,窈窕落寞、孤單寂寥。
洛堯在窗外駐足了良久,方才推門而入。
青靈穿著一襲略顯輕薄的素紗長裙,蜷在坐榻上,一手握著酒杯,衣袖捋至了手肘、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
她聽見聲響,抬起眼來,恍惚記起說好了這坐榻是留給洛堯的,於是慢慢站起身來,手指勾過案上裝著西陸茲釀的酒壺,腳步微蹌地朝內廂走去。
洛堯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師姐,我們談談吧。”
他居高臨下,琉璃目中神色複雜。
青靈望著麵前容顏絕塵的男子,想起今日在他膝上失態流淚的一幕,有幾分尷尬地清了下喉嚨,嗓音微啞地問:“你要談什麼?”
變亂那日說過的狠話還猶在耳邊,事後他一反常態的冷漠疏遠,亦是情理之中。
想來今日他若要追根究底,質問討伐,也是躲不過的。
她同自己的血親都能落入時時猜忌、刻刻防備的境地,又怎能指望旁人不計公平與否、永遠地對著她和顏悅色呢?
洛堯的目光緊絞著她的,說出口的話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我們,圓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