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這些年來,我從旁瞧著阿堯和青靈的相處,見他們一點點地拉近朝炎與九丘、化解紛爭,甚至重築整個東陸的政局,既讓我覺得驚訝,更讓我覺得自慚形穢。這兩個孩子,從一開始被政治綁到了一起,連我也從未相信、有朝一日他們能夠向彼此交付真心,到如今這般的同心共誌、不離不棄、生死相隨。他們身後牽連著數不清的利益紛爭、家族血仇,比起我們當年,複雜艱難了何止百倍?說起來,我百裏譽一生自詡精明,可卻實在不如我的兒子,更不如阿蘿的女兒。”
百裏譽牽了牽嘴角,露出一道略顯自嘲的笑來,“所以現在,上天要罰我,罰我到死、都隻能愛而不得。”
洛琈的眼淚簌簌不停,幾番翕合嘴唇,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要說無所作為,她又何嚐不是?
隻想著九丘的危難、洛氏的存亡,一味地將丈夫的無奈與選擇歸罪於背叛。
這麼多年來,一顆心,確是長出了堅硬冷酷的外殼,可那些暗藏的悔恨與自責,又何曾真的消失過?
半晌,她揚著頭,顫顫巍巍地問他:“所以……你是後悔了嗎?後悔一開始遇見了我……”
“怎麼會?”
百裏譽的雙臂微微收緊,笑看著她,“從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雙世人豔羨的兒女,按著我們生意人的算法,縱然最後,想要的仍是沒能得到,可收了這許多年的利息,我已是賺了。”
洛琈聞言,似是也想笑,可眼淚卻愈加洶湧,唇畔擠出來的弧度竟比哭更難看淒苦。
第八次的震動襲來。
天搖地動,山崩地裂。
圍護在洛琈前麵的禁衛,盡數被卷入了流光與暗礫交織的巨大漩洞之中,四周天昏地暗、一片混沌。
百裏譽緊握著劍柄,穩固住兩人的身形,施展出最後的神力與魔鬥抗衡著,卻依舊擋不住一點點被拉入暗黑之中。
狂風揚起他額前被吹亂了的長發,閃爍的流光映照在他輪廓清俊的五官上,一如許多年前初遇的少年。
洛琈仰頭凝望著他,突然間,竟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寧平靜。
一生之中,見過太多的腥風血雨、征戰殺戮,悲歡離合、情義責任、家國權力,一切的一切,到了最後,又有什麼意義?
若能再選一次,自己可還會願意在那一天、出現在同樣的地方?
飄零的思緒纏繞著陳年的回憶,不知不覺間便說了出來 —
“你可還記得,那夜憑風城新年慶典,我站在堆滿藍鈴花的船頭,對你說過什麼?”
“當然記得。”
那夜她垂著條辮子,跟幾個大澤的船娘擠在一起、俯身澆著水花,皮膚白皙的一看便知不是本地人。
她的蓮燈,撞翻了他的許願燈。
旁人都認出了他是百裏家的公子,低聲催促著她道歉,可唯獨她不識得他,起身挽著辮子財大氣粗地說:“不就一個願望嗎?你求的是什麼,我賠給你就是!”
他於燈火波光之中靜靜望著她,輕輕淺淺的笑意讓她最終莫名的紅了臉……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孩子都已經生了兩個,她才偶然獲知,那晚他那盞被撞翻了的許願燈,原是被朋友硬塞來的姻緣燈。
簽上,一共就寫了四個字:
一 世 良 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