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憊的轉過身,卻見洛琈正靜立望向自己,見他轉身,又迅速地側過了頭。
整座北園已經開始塌陷傾斜起來,頭頂上方的結界不斷收攏、下壓,似乎是要將籠罩著的所有事物朝地下深處擠壓。
禁衛幾次過來請洛琈乘上坐騎,卻都被她揮手退了下去。
第六次的震動襲來。
這一次,威力明顯大過先前幾次。所有的人,全都失去了平衡,半跪到了傾斜的地麵上。
百裏譽起身攙扶洛琈,被她用力推了開來。
或是因為明白大限將至,洛琈的聲音不再像先前那般冷靜,夾雜著怒氣對百裏譽說道:“你留在這裏做什麼?不管這魔鬥是誰設下的,要對付的人都隻能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哪裏來的就哪裏回去!”
百裏譽並不接話,默默解封出一柄長劍,大力貫入地麵,扶住。
身下園中的青石地板早已零零散散地被卷入了殿內,就連泥土地,也傾斜的厲害,靠外的一側慢慢上揚翹起。
先前還不肯放棄希望,結陣、合力、使出渾身解數嚐試突破結界的禁衛們,此刻也都放棄了,散開圍坐在不遠處,以身體連接築出一道屏障,擋在了洛琈與魔鬥之力的中間。
第七轉。
有離得殿宇近的禁衛被卷了進去,半空中發出倉皇的呼喊。
死生一線,終究是本能占了上風。
洛琈身體微傾,帷帽亦揚了開來,露出蒼白而衰老的容顏。
九丘洛氏的情咒,在她的眼角和唇邊留下了無數道淒苦的皺紋,也染白了鬢邊頭頂的發絲。
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像從前一樣,清透嫵媚。
她直直地望著百裏譽,“為什麼不走?你來時用的那個通道,以你的水靈修為,或許還能打開,你為什麼不去試試?”
百裏譽凝視著洛琈,似乎絲毫沒有為她容貌的劇變感到驚詫。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嘴角笑意清俊溫柔,“我已經棄過你一次了。一次,已經太多了。”
洛琈的目光一瞬不瞬,直直地瞪著他,仿佛是想借此來表示自己的無所謂。
然而淚水,不知不覺間,卻已流了下來。
“你不是棄我。你隻是在我和你的家族之間,選擇了後者罷了。”
洛琈咬著唇,“從前我不明白,怨過你,恨過你,可後來……”頓了下,“後來我接替了阿瑒的位子,成了九丘的國君,一舉一動皆牽係足下萬民性命,又怎能不懂……你當日的不得已?”
百裏譽眼中情緒翻湧,喚了聲“阿琈”,緩緩朝她伸出手去。
這一次,洛琈沒有躲開,任由百裏譽一手拄著劍,一手擁住了自己。
她微垂著頭,額頭輕觸著他的衣領,低低道:“這麼多年了……我對你,其實,早已無怨亦無恨……可我……”
驀地頓住,不再繼續。
百裏譽語氣淡然地接過了她未完的話,“可你,也無法再愛我了。”
洛琈抬起頭來。
百裏譽的視線卻落在了別處。
他費力笑了笑,道:“我明白,有些錯,一旦鑄成,便再無可挽回。傷過的心,亦是無法痊愈到不留半點痕跡。你能不再怨我,我已是此生無憾。”
他沉默了一瞬,低下頭,望著洛琈,“可我還愛著你,一直都愛著你,一輩子也隻愛過你。”
也不是沒有試過遺忘,勸自己接受一切隻是一場錯誤,可終究,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時我太過驕傲、不懂退讓,隻一味想著要你遷就我的不容易,卻忘了顧及你的難處、你的不容易。我把你我的結局歸咎到命運身上,怨過身份的禁錮、怨過洛珩的瘋狂、怨過皞帝的狠絕,甚至憎恨過家族賦予自己的責任。可其實說到底,我隻是懦弱了,懦弱到隻敢委曲求全、隻敢明哲保身,卻從不敢想、更不敢嚐試,找出兩全其美真正解決矛盾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