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琰捫心自問,能有今日之勢,他理當不後悔。
真的……
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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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衍與青靈分開之後,另尋了一個方向走著,一麵找著芃怡的蹤跡。
他心緒有些不寧,隱隱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來朝炎之前,王兄千重特意交代過,讓他主要留心應付兩個女子。
一是從前大澤百裏的小姐百裏凝煙,二是朝炎國的長帝姬青靈。前者,意味著能牽係與西陸商貿的橋梁,後者,則是掌握著仙霞關要塞的章莪氏傳人。
千重對慕辰十分忌憚,也不相信他會完全公平公正地來和自己交易,因此備下了不少後手。其中一條便是叮囑弟弟道:“你見到百裏凝煙後,便盡量想辦法越過慕辰,私下說服她答應幫我們與西陸人牽線。至於青靈帝姬,若能將她帶至北陸、借機控製住青雲劍,自是最好的。如若不能,暗中找出毀掉青雲劍的法子,也是好的。”
昀衍當時有些想不通,王兄緣何能將這兩件事想得那麼容易?他與這兩名女子非親非故素昧平生,憑什麼能有機會越過朝炎的帝君,跟她們直接有接觸?
更勿要說,說服她們跟自己合作……
可到了淩霄城後,在議政的場合見到了百裏凝煙,幾番交談下來,內心頗感異樣,覺得仿佛……跟她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不知不覺間,竟能在意見上彼此影響。
而對青靈,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來得愈加強烈。大殿上的驚鴻一瞥,隔得尚遠,已令他一瞬心口忽窒,似有深思恍惚之感。
今夜湄園再見,他麵上一直裝得鎮定,心裏卻有過萬千的起伏,萬千的滋味。
從被她怔然地凝視時起,再到後來下意識地出手相助,他覺得自己思緒呼吸間像是堵上一種絲絲綿綿的、看不清摸不透的情緒。
像是有什麼東西,急切地想要洶湧衝出,卻又被禁鎖在了神魂深處,找不到可以突破的隙口。
當青靈提出想要借道列陽前往西陸時,他更突然心速加劇,隱隱約約地仿佛意識到什麼,可轉瞬間又煙消雲散地蒸發了開來,隻餘一片空蕩蕩的無力感。
他越覺得失控,反倒越笑得戲謔肆意。因他知道,這才該是自己原本的麵目。從大病醒來的那一刻起,靠著身邊所有人不斷的提醒,他才一點點找回自己本來的身份、本來的性情。他記不起過往,便更害怕失去了自我,活成了一個陌生人。
他是列陽國的王子昀衍,生性風流不羈、姬妾無數,行事唯王兄之命是從。幾十年來,他憑借周圍人的描述,竭力重構出無法找回的記憶、重構出屬於王子昀衍的人生。就在他漸漸覺得適應,漸漸不再感到困惑的時候,心底深處那種迷霧般的東西,在見到青靈之後,竟然再次籠住了他的神思。這讓他就像一個無意間困入了陣法的人,跌跌撞撞地、急切地想要逃離,卻又不知該如何逃離……
昀衍毫無方向地走著,時不時喚上幾聲芃怡的名字。
湄園的迷陣裏設了些小陷阱,譬如驟然瘋長的荊棘草木,又或是故弄玄虛的土刃塵鋒。
昀衍似乎想都不用想,輕輕鬆鬆地便揮手化解了。
一段迷障被擊褪而去,顯露出路徑盡頭的另外一人來。
昀衍曾有幾次遠遠見過那個孩子,此時見他收勢靜立、小腰板挺得筆直,神情姿態處處流露出天家的尊崇。
倒是比他那母親,更像是朝炎家的人……
毓秀看見昀衍的一瞬,甚是驚訝。
他適才勸止不住曦兒,被她半哄半逼地拉進了陣中,後來又同她失散開來,若說心裏一點兒也不擔心,也是不可能的。可他畢竟是在宮中長大的孩子,知道朱雀宮戒備森嚴、遍布禁軍,這遊園尋寶的陣法也是虛有其表,不會真傷到人,所以雖然心存擔憂,但卻未到慌亂失措的地步,隻一麵慢慢走著,一麵等待著禁衛前來領路。
可沒有料到,最先出現的,竟然是列陽國的王子。
他並沒有正式地見過昀衍,卻曾在宮中遠遠瞧見過,也曾聽慕辰提過朝炎與列陽的過往糾葛,所以對這位昀衍王子是有印象的。
此時此刻,月夜冷霧,隔著短短數丈的距離,一大一小兩人默然相望。
彼此心中,皆泛起了一縷難以言繪奇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