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的隱忍與謀劃,幾經生死、大起大伏,最終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有了些許自由掌控人生的權力。
然而壯誌宏圖才剛剛展開,慕辰的生命,卻已走向了盡頭。
淳於琰抑製住聲音中的情緒,抬起頭來,像從前那樣不羈地扯了扯嘴角,“世上一物降一物,東陸又是自古地廣物博的地方,我不信找不出能降住那珠子的神器來!從前多少的生死一線都闖過來了,陛下萬不能輕易放棄信念!”
慕辰傾身將琰扶起,對他的勸慰不置可否,隻淡然地牽了下唇角,輕輕地“嗯”了一聲。
數百年親若兄弟的相處,澆築出的那一份信任與默契。淳於琰心裏其實也清楚,若非已是篤定無力回天,慕辰是無論如何不會放下心底的驕傲與強硬,將自己最脆弱無助的一麵展露出來。
天命如是,無可逆轉。
如今再回首過往,那些曾隱藏下去的不理解、不讚成、不甘心,也隻化作了滋味複雜的酸澀情緒,堵塞在胸間。此時此刻,淳於琰很想像少時那樣,溫上一壺好酒,拉著慕辰暢飲通宵,詛咒謾罵該死的命運、渲泄悲怒怨忿,直至一醉方休!
慕辰解封出一枚印鑒,神色漸肅,“我今日,之所以與你有這一番交心之談,一則是因為我此次重傷之後……身體狀況變化太大,恐怕遲早也瞞不住身邊之人。二則,亦是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毓兒對我而言,有多麼重要。”
他將印鑒交予淳於琰,“他此次被擄,定與王後有關。你持我的印鑒,盤查王後身邊親近之人,必要時,可不必顧忌身份,直接審問她本人。”
淳於琰接過印鑒,眼中似有疑色,“王後?”斟酌了一瞬,“王後明知你看重秀公子,也豈會做出這樣的事?再說,她能把孩子藏到哪兒去?”
慕辰道:“擄人的或許不是她,但一定跟她有關。朱雀宮內,有能力讓刺客不受阻礙出入之人,本就寥寥可數。適才我稍微出言相探,她當即就露出了破綻。”
他沉默了片刻,神情似有一霎的悵惘。
“畢竟……我與她相處,也有許多年了。她想些什麼,我不是猜不知道,隻是……”
隻是一直不曾費心理會罷了……
慕辰沉定思緒,再度望向淳於琰,“眼下寧灝身亡,莫南氏失去主心,正是削弱其家族勢力的機會。王後此時,亦無法再依憑外戚之力。你是她的表兄,盤審之際,如何軟硬兼施,自由你作主。唯需謹記的,便是無論如何,你也要將毓兒的下落找出來!”
淳於琰領了禦命,退出內室,心中思緒紛雜、難以平靜。
慕辰下的旨意中,隻字未提青靈。難道說,這一次,他們兩人之間當真是再無轉圜的餘地?
這麼多年,青靈一直忍下了對莫南寧灝的恨意,為的就是顧全大局、成全慕辰想要利用莫南氏的政治布局。然而今日她不顧一切,以那般血腥的手法取了寧灝,難道就是在向慕辰宣示,她什麼都再也不會顧惜了?
淳於琰看了眼攥在手中的印鑒,禁不住滿懷悵惘。
慕辰身體的秘密……
墨阡聖君的離世……
還有過往的種種,逝去的人,結下的仇……
命運糾結錯綜,走了今天這樣的境地,他竟已分不清,究竟是誰對誰錯!
怔忡間,淳於琰已走到了內室外的偏殿之中。
因為帝君病重,詩音領著幾名身份較高的嬪妃,一直守候於此。此刻見到琰出來,她收斂了一下心緒,起身迎了上去,“陛下可還好?”
淳於琰畢竟浸淫朝堂多年,表麵情緒控製得滴水不漏,當即亦整肅神色、上前與詩音對答交談起來。
然而掌心中的印鑒卻是攥得更緊了些。
慕辰適才的一番話,儼然已是有了托孤的意味,自己縱是粉身碎骨,也必當找出毓秀的下落……
心思翻轉間,又猛然瞥見詩音身後的嬪妃之中,百裏凝煙亭亭而立、望著自己的方向。
她平時鮮少離開寢宮,今日難得地守在了承極殿,怕也隻是因為關心侄兒的下落吧?
兩人的視線,就這樣不期而彙。
凝煙依舊神色清冷,望著琰的表情裏似乎看不出半點的波瀾起伏。
而淳於琰,忽而想起了慕辰的話,心頭驟然百般滋味翻湧,卻又嚐不出一絲的喜悅。
滿嘴盡是難以言表的苦澀。
他迅速地垂了垂眼,隨即牽出一道公務化的客氣微笑,再度與詩音交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