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相夢心神飛去太遠,竟不知夜央靠近,他步步輕落,像踏著風來,拂過許相夢身邊,風去,他卻為她停留。
許相夢稍稍轉頭看見夜央,不由得眉頭一皺,二人彼此凝望許久,夜央開口說道:“大人,送喪之人都已散盡,為何你還留在這裏?”
許相夢凝目夜央許久不做回答,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留在此處為何,但就是心上有一種不想走離的感覺。
“大人知道百骨井的傳說嗎?”
許相夢心思一動,瞳中也亮起一絲生氣,她回道:“沒有。”
許相夢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不由得泛起一絲思緒,她相信夜央並不會無緣無故跟她提起百骨井。
“百骨井旁本來並無那棵大榕樹,傳說那棵大榕樹是亡魂所化生,千百萬死於百骨井的亡魂……”
夜央如此說道,許相夢是多麼不敢相信,那樣枝葉繁茂,奇美無比的一棵大榕樹,竟生長與這樣詭異離奇的傳說之上。
“相傳數百年的高涯縣,封閉且窮困,縣內對於傳統的女子之徳極為看重,凡是女子的丈夫或曾許親的男子去世,他妻子或是未婚妻子都會投入百骨井以示忠貞……”
聽夜央口中道出如此荒誕且慘無人道的傳聞,許相夢心上仿佛重受一擊,眉頭不由得深皺,目光流露出濃濃不滿與怒意。
“一開始,有很多女子乃是被迫投井自盡,可越到後來,思想逐步深固,喪夫女子投井便成了一種意念,由幼時便深種女孩心裏,百骨井也真真正正地成為了埋葬無數屍骨的墓地。就這樣時日變遷,某一年,那棵大榕樹便長出,無人澆灌打理,卻長成了如今這樣繁盛的模樣……”
許相夢從不知自古以來,生命對於一個女子而言,竟是這般一文不值,丈夫高於生命,貞潔高於生命,或許一切都高於她們的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
“此後,大榕樹和百骨井成了高涯縣的標誌,女子絕命以示忠貞屢屢不絕,百骨井成了最大的墳塋,大榕樹便是最深刻的墓碑。那處也成為高涯縣內最不幸的土地,象征死亡,厄運,分離,斷情,幾乎再沒有人為欣賞那美景滯留,路過也都是匆匆離去。”
許相夢細細聽完了夜央所道,那關於百骨井淒涼的傳聞。許相夢不禁猜測夜央說此的用意,難道他是想用這個傳說說明女子的性命自古便如此微薄,時至今日,依舊不變嗎?
“夜師爺說這個傳聞,難道是讓我接受女子之命薄如紙這個荒謬可笑的道理嗎?”許相夢的語氣中悲憤相雜。
“大人誤會了,如今的百骨井和大榕樹早已不似從前,它們是高涯縣內,最繁鬧之處的那一片禁閉,百骨井井水再無屍腐氣味,大榕樹卻依舊繁盛甚至更加繁茂,這表明,如今世代已不再像從前那般。”
“可夜師爺沒有親眼看見林淑蓮撞死在棺木上,也沒有聽見那些人的言論,那口棺木也是百骨井,而人心更是,無情噬命。”
許相夢這樣的神情,嚴肅中夾帶著憤懣,夜央從未見過她這樣。
“那大人為何不妨相信,林淑蓮之死並非為了表明清白,而是她愛王大智,願意以死相隨呢?”夜央問道。
“我才不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人,沒有人會為了任何人甘願舍棄自己的性命,即便是有血緣親情的父母子女也做不到!”許相夢回答得十分堅定,她絕信林淑蓮的死是被輿論所逼。
“有,這世上曾經有過這樣的人,以後也會還會有。”夜央眼中泛起一絲莫名的悲涼。
“嗬,夜師爺倒是說得容易!”許相夢極為不屑說道。
“我曾經為一個人不顧自己性命,冒著被火焰吞滅的危險,闖入大火之間,即便是真到了覺得自己要死的那一刻,我也無怨。”
夜央說起此事並非此刻埋怨,他語氣淡然,瞳中霎時閃過的,是那時至今都不知為何緣故那般奮不顧身的自己。
夜央還沒說完,許相夢便已聽出夜央說的那人是自己,莫非自己當真無情無義,在信誓旦旦地說出那句“堅決不信世上會有為他人不顧自己性命之人”的話時,竟完全沒想起曾經為救自己幾欲喪命的夜央。
許相夢雙目不禁凝視著夜央,他此刻提起這事為何緣故,隻是為了證明真的有那樣的人,還是別有用意?
無論為何,許相夢心軟了,她對許林淑蓮一事的固執有一半是因為恨惡世道,還有另一部分是自責。夜央所說之事也是自己的親身經曆,叫她無以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