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道理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是明白的,”林世卿道,“但是你知道眼下集結在此的齊軍和當年的項羽率軍渡漳河之戰有什麼區別麼?”
孟驚羽想了想答道:“你是說……後顧之憂?”
林世卿點頭:“是,正是後顧之憂。一般來講,戰場死生無常,若是將士出征時心有牽掛憂慮,常被視為不祥之兆,因為這樣的生還解甲者往往十不足一。隻有做好隨時赴死的準備的將士,才能在戰場上發揮出最大的力量,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也常是這些人。”
孟驚羽雖不擅戰,但也是個一點即透的人,聽了林世卿的話,立時明白了他要說什麼:“但是後顧之憂也要分而視之,譬如說轉攻為守時——如今齊軍身後有親眷子弟,家中是小兒老母……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保家衛國的口號終究空泛了些,遠不及這些切實平淡的念想來得實在——他們一個人退了,便有可能一整個家都毀於一旦……所以這些牽掛不僅是他們的後顧之憂,更是支撐他們在前線奮勇殺敵的動力。”
林世卿“嗯”了一聲,道:“不錯。如果沒有屠城這件事,齊國中應該有很多守軍都可以招降,但是現在,周軍已經給齊人留下了一個‘投降即死’的印象,許多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地方,隻怕都要多上一場苦戰,更別提越衡郡這樣易守難攻的地方了。”
“但是即便這裏出了差錯,結局也不會改變,不是嗎?”孟驚羽道,“兵者有言:‘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世人常會注意到奇字,卻往往忽略了前麵那個正字,真正的勝仗,大多先勝於廟堂,後勝於戰場。咱們謀劃了這麼久,我雖認同你‘周楚聯軍彙合後可能一時攻不下越衡郡’的想法,但我卻絕不認為越衡郡就真是鐵板一塊攻不下來。”
林世卿道:“然。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謀、交、兵這三個方麵我們都占著優,即便這城再難攻,但終究守城的是齊國臨時拚湊出來的雜牌軍,麵對聯合下的這十四萬精兵強將,仍是差距太大,越衡郡遲早都能攻下來。”
林世卿略略一頓:“可是你不覺得奇怪麼?屠城有什麼好處呢?若說屠城沒有半點好處,他們又為什麼要鬧出來這麼大動靜?若說是齊國的細作,想挑撥周楚關係,方法有的是,嫁禍栽贓什麼不行,為什麼要屠殺他們自己國家的人?可若不是齊國的人,那又會是誰?動機又在哪裏?”
孟驚羽蹙眉道:“還有,周軍途經屠城的地方,都是往後有可能會納入你們周國版圖的地方,大肆屠殺後常有疫病橫行,無論怎麼看,這對你們周國來講都不是什麼好事,便是真將人命不放在眼裏,將百姓、俘虜和投誠者當成苦力奴役也比直接殺了強吧。”
林世卿搓搓手,倒了杯熱茶焐在手裏:“倘是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餘下的就隻有梁國和楚國了。可是梁國的蕭瑀和蕭慶直到現在也還沒消停下來,各自劃地為王打的不可開交,應該沒工夫摻和到這裏的事情來才對。”
孟驚羽看到林世卿的動作,也倒了杯熱茶焐在手裏:“但若說是我們楚國的人那就更沒道理了,這河還沒過呢,我就是要拆橋也不是這時候拆啊!唉……隻怕這個思路也不對。”
“也不一定,”林世卿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如果除了周楚齊梁四國,還有其他的勢力呢?”
孟驚羽一愣:“你是說其他的附屬國或是小諸侯國?不大可能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的胃可裝不下這些。”
林世卿搖搖頭,道:“不過是忽然想到就隨口一提,我也還沒怎麼想明白,不用在意——哦,對了,怎麼你也冷麼,見你也拿了這個焐手,”林世卿抬起手中的茶杯示意一下,“可是身體哪裏不適,需要我來看看嗎?”
孟驚羽放開茶杯,起身走近幾步:“好啊,我最近腰酸背痛腿抽筋,頭暈眼花心口疼,估計是病得不輕,林神醫快來給我瞧瞧。”
林世卿雖然不大相信他這一套演技十分拙劣的說辭,但見他近日來臉色確然不怎麼好,想著別是真有什麼毛病,便將他扶到一旁坐下,給他挽起袖子搭住腕脈。
可林世卿的手還沒等搭穩當,便被他反手抓住握在了掌中。
孟驚羽的手被那熱茶焐得很暖,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林世卿的心似乎也隨之暖了起來:“原來那茶……”
孟驚羽將林世卿的另一隻手也抓了過來一起握住,不時的搓一搓:“也就你在這旁人都恨不得日日衝個涼水澡的季節裏還要裹個披風,用熱茶暖手——別光顧著臉紅啊!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
林世卿:“……”
原本是很感動的,但是現在聽了這話……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