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寸朱砂一寸心(下)(1 / 2)

這呆子!

林世卿氣得直想翻過身去,回他一個“趕緊滾吧”的背影,可惜力不從心,於是隻能退而求其次,氣鼓鼓的閉目養神去了。

聽到腳步聲漸遠,林世卿再次睜開了眼,四周打量了一下,發現這是一個幹燥的山洞,洞口掩著幾根藤蔓,十分隱蔽,洞內還有幾處鋪了同墊在他身下一般的幹草杆,瞧這草杆的顏色,放在這裏應該已經有段時間了,而距離孟驚羽生起的火堆沒多遠還有幾塊地方是黑色的,像是柴禾燒過的痕跡。

林世卿緩緩收回視線,合眼思忖著,有人曾經在這裏待過——之前行軍路過南橫山脈時,他曾在倦遊山附近瞧見過遠遠生起的炊煙——想來,這山洞應該是南衡山脈下零散的幾個小村莊裏偶爾上山打獵的獵戶臨時休息的地方,依著這個布置來看,倒是十分安全,隻不知孟驚羽是怎麼找到這麼一個好地方的。

林世卿放心了些,打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可上下眼皮還沒等合嚴,便又立刻睜開了。

鈴鐺……

林世卿一方麵暗暗告誡自己身處險地,養精蓄銳以備萬一才是第一要務,可另一方麵卻又忍不住逐個細節的回想起來照柱崖頂鈴鐺看向他那仇恨的眼神,一把揮過來的彎刀,還有將他推下山崖的那一掌……

狠狠閉了一下眼睛,暫時按下所有柔軟又感性的思緒,他忽然間想明白了,為什麼這一陣子所有消息都會不聲不響地同他斷得這樣幹淨徹底——媚姬坐鎮的未央門信堂總堂設在紹州幽篁閣,而鈴鐺則是他安排在紹州負責傳信聯絡的最主要負責人。

這次伐齊,為了防止他隨軍在外行蹤不定,無法及時聯係到,除非是急報,其餘大小消息都要通過鈴鐺的手用特殊方法傳給他,即便是急報,也會在傳給他的同時,知會鈴鐺一聲。

也就是說,關於他或是要傳遞給他的所有消息,第一個知道的都是鈴鐺。即便是急報,她若當真要截下來,除了信鴿或者送信人腳程和速度這兩個因素可能需要稍加考慮之外,她的所有行動都在他的授命下可以不問緣由的理直氣壯,整個未央門中沒有任何人能夠比她想要截下消息更加輕鬆寫意。

隻要鈴鐺對他稍有半分異心化作行動,便不難讓他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瞎子。

至於鈴鐺這麼做的原因,林世卿一點也不想猜——也不用猜。

早在當年他一時衝動之下,決定對遭逢巨變的鈴鐺一家隔岸觀火的之後沒多久,他好像就已經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

鈴鐺說的沒錯,他本應沒有任何顏麵叫她鈴鐺,說到底,這些年也不過是為了苟全他自己心裏那點見不得人的自我安慰罷了……

可是又好像並非如此。

鈴鐺向來活潑愛鬧,常常落不下他半分清淨,可這麼些年誰也不曾見過一向喜靜的他有跟鈴鐺急眼發脾氣的時候。他之所以可以對鈴鐺這麼容忍,最初確然是因為心中愧疚和自我安慰,可鈴鐺跟在他身邊不是一天兩天,隔三差五跑跑跳跳磕磕碰碰,長久下來,他怎麼可能一直任由一個小丫頭就靠著這一份“最初”賴著自己?

多年,他從未忘卻自己曾經間接地害死了鈴鐺的父母,害得他們一家家破人亡。

如今,鈴鐺不知通過什麼方法得知了此事,於是背著一身也許早該了結的父母家仇來尋他。

他一點都不意外,說不得還有一些“終於來了”的釋然。

可是人非草木,他心裏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朝夕相處多年,便是塊頑石日日磨也都能往石頭心裏磨出個洞來了。

年少輕狂時,多少人都曾做過幾件或大或小任性妄為不趁人心意的事,可有些事做了便做了,任性妄為卻不牽連他人的,其結果大不了自個兒受著便是。可是真到了任性的時候,又如何肯單單隻衝著自己任性,妄為的時候,又如何肯輕易放過他人?

其結果……又哪裏僅是一句“我自己受著便是”就可以說得盡的?

不知道是要歸咎於上天還是要歸功於上天——林世卿怔怔看著火堆上一竄一竄的火舌,默默想著——他自小六親緣薄,沒有親人和家人好讓他任性,這一任性便任性到了無辜的鈴鐺身上,如果他當初肯沉下心稍稍用腦子想一想……

可人生哪有“如果”?

林世卿忽然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累,身體累,心裏也累,竟想著自己怎麼沒有一下就這麼死了,大約心裏還能好受些。

驀地,他的眼神劃過火堆旁一個被割開的扭成麻花繩似的布帶,又忽然激靈了一下,醍醐灌頂似的醒了過來,半酸不苦的嘴角竟然不自覺的微微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