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林世卿到底年輕,又從小習武,除去多年寒疾纏身這一點以外,身子底子還是很好的。昨晚發起熱來,大多原因還是在於近日來的幾件事情頂出來的心火,心裏裏那根弦一直也不敢放鬆,他心知這股火一時發出來也不是什麼壞事,加之一夜安眠,雖未用藥,病氣卻讓他就這麼給生生的壓了回去。
林世卿揉著腦袋坐起身,感覺腦袋雖暈,身上也仍是乏力,但比起昨夜來這些症狀卻已經好了不少。
他抬眼看了一圈,隻見山洞裏火堆已經滅了,原地隻留下幾根烏黑的焦木,龍淵正放在他身邊,卻唯獨不見孟驚羽。而後他微微偏過身向洞口看去,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遮擋的藤蔓間透出明亮的日光,秋冬太陽升得晚,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而那交錯的藤蔓下正坐著一個人。
孟驚羽。
林世卿微微一怔:他在那裏坐了一夜?
靜坐片刻,他站起身,將披蓋的中衣搭在胳膊上,又提起龍淵,不由自主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孟驚羽大約是在想什麼事情,直到林世卿走到他身邊將衣服給他披上才反應過來:“嗯?世卿……起來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林世卿坐到他身邊,瞥了一眼那雙充滿血絲的兔子眼,確認了自己的猜測:“要讓一個一晚上都沒睡的人來關心一個一口氣睡到了日上三竿的人,是不是太嬌氣了?”
“怎麼會?那不一樣,”孟驚羽順口接道,“你是……”
忽然反應過來了自己要說什麼,他立即住了口,掩飾性的咳了咳,才結著說完:“你昨夜發燒,和我自然不同。”
林世卿何其敏感,在孟驚羽停頓的一刹那就隱約感受到了他仿佛是要說出什麼來,後麵那句不過是臨時改口搪塞罷了,當下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他一番,沒有說出來,隻道:“辛苦了。”
孟驚羽探手摸了摸林世卿的額頭,鬆了口氣,道:“燒已經退了,太好了。還難受嗎?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下?”
“無礙,已經恢複不少了,”稍稍頓了一下,林世卿問道,“怎麼不問我……怎麼不問我昨晚的事情?”
怎麼不問我崖頂那個紫衣人是誰?怎麼不問我他們叫我門主是什麼意思?怎麼不問我鈴鐺為什麼會與我動手?
孟驚羽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道:“昨晚的事情?什麼事情?”
“沒什麼”,林世卿緩緩收回目光,見他似乎沒有想問的意思,也便沒有繼續說下去,拾起一根小木柴在地上胡亂塗畫著,“去休息一下吧,南衡山脈連綿不絕,你我對此地地形都不熟悉,養不好精神是不可能走得出去的。”
一夜沒睡好,孟驚羽反應總是要慢半拍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應聲道:“好。”
可也不知他究竟在這裏坐了多久,下肢麻了也不知道,甫一起身便是一個趔趄,林世卿眼疾手快扶穩了以後,便見昨夜被他塞在袖口裏的那個包子印章也跟著滑了出來,隨著滑出來的一段線繩在空中搖搖晃晃的,卻沒有掉。
裏麵還掛著什麼東西嗎?
孟驚羽站穩後扶著岩壁又活動了一下腿腳,等到針刺般的麻癢感消退了不少、能活動自如了以後,抬起頭正要道謝,卻不期然注意到了林世卿掌中正躺著兩個讓他眼熟極了的物件,“謝”字的字音在還沒出口就徹底消失了。
林世卿將那個包子印章撥到一旁,捏了捏旁邊的那個褪色的小香囊——那個香囊除了清淡得幾乎快聞不出來味了的梨花香,還悠悠的纏上了幾分溫甜的龍涎香的味道。
“這個……”林世卿抬起頭,重新遞還給了孟驚羽,耳垂微不可查的有些熱意,“你一直隨身帶著嗎?”
孟驚羽接過來重新塞回袖中,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恩,一直帶著。”
人在將問題問出口時,往往會有個期待的答案,林世卿也不例外,可是當得到了期待的答案後,心裏卻又總忍不住想的更多。
——他為什麼會將我送給他的香囊一直帶在身上?又為什麼會將這個香囊同墨陽兄的墜子綁在一起?
一瞬間,蕪雜的念頭紛紛湧入,直到團成一團亂麻,使得林世卿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那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孟驚羽沒有動,林世卿也沒接話,一時無聲。
片刻後,林世卿有些心煩意亂的蹲下身拎起龍淵,道:“你先休息,我出去找些東西果腹。”
孟驚羽低低“嗯”了一聲,還是沒有動,直到聽到林世卿的腳步聲響起時,才兀地出聲叫住了她,帶著一夜未眠的微啞音色:“我想了很久,父皇、母後,還有墨陽……我想,他們至少一起教會了我一件事——時不我待,人不我與,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個先到,所以我會好好珍惜我自己,好好珍惜身邊的人,也請你……好好珍惜你自己。至於你剛剛問的,我為什麼沒有問你……便正如你沒有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