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的笑容益發濃鬱,像剛才孟驚羽那般顛了顛小石子,旋即將石子壓在拇指與中指之間,扣指一彈,幾人便聽頭頂上傳來一聲拖拉又喑啞的“哢嚓”聲,而後,一根比那少年所指的木枝要粗上好幾圈的木枝帶著其上的小枝葉呼扇著砸了下來。
少年目瞪口呆的吃著被那一串枝葉砸起來的塵土,卻仍無所覺似的,一個箭步拾起了那節樹枝,對著那光滑的截麵愣住了,半晌,他指了指手中的樹枝,又指了指林世卿,再次奮力咽了一口口水,收收快瞪出來的眼珠子,努力讓自己問問題的口氣顯得不那麼傻。
“這個……是你用石子——”他比了比那個小石子的大小,“就這麼大點的小石子,打下來的?這節樹枝?”
林世卿向他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雙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道,“鮮木枝畢竟還要幹一幹才能燒火,是在下考慮不周了,不知是否還需要到山上再另找些幹木柴?”
孟驚羽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當擺設,心裏卻在偷笑:什麼考慮不周?在山上當野人的時候怎麼不見他考慮不周?不過看這上鉤的傻小子倒像是很合他心意,否則他要說什麼做什麼,又何至於繞這麼大個圈子。
“啊,還找?”少年幹愣片刻,而後趕忙擺手,一疊聲道:“不不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這位……先生,對,先生,能否到我家來坐坐?小子剛剛對先生不恭敬,是小子的錯,小子的錯。”
說著,他放下樹枝,也照葫蘆畫瓢的躬身抱拳,期期艾艾地道:“就是那個……先生,先生能不能教教我,這個……這個……”
他指了指樹枝。
林世卿虛虛托了一下他,沒說教也沒說不教,隻道:“小兄弟言重了,現在我和我的這位同伴是否可以——”
“可以可以!別說一晚上,以後都住這兒了都行!”少年一聽忙不迭的答應下來,拍了拍髒兮兮的手和衣角,又整了整身上的粗麻衣,露齒笑了,“兩位先生這邊請——其實我家就我一個人,住在村尾,離大家住的地方有些距離,隻要不太往村子裏邊走,你們就不用擔心,隻是屋子破了點,還得請先生別介意才是。”
林世卿但笑不語,點了點頭。
少年看著林世卿這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更加覺得這個看起來是泥地裏滾出來的野人殼子下裝的絕對是個世外高人,言行舉止不覺愈發恭敬起來:“我叫‘常笑’,笑口常開的“常”,笑口常開的‘笑’。不知道兩位先生怎麼稱呼?”
林世卿道:“林世卿。”
孟驚羽詫異的看了林世卿一眼,道:“於靖。”
常笑不覺有異,點頭道:“原來是林先生和於先生,失敬失敬,不知兩位先生……”
孟驚羽在一旁聽著林世卿和常笑一問一答,隻覺十分有趣,這少年虛歲不過十四五,說話做派卻已有幾分成人模樣,舉手投足間有時還會流露出些馬馬虎虎的讀書人氣質,雖說看著是四不像,但是這樣的少年——別說在這化外之地,就說是在普通村鎮——都少見極了。
再說林世卿也有些奇怪——無論這少年提出些什麼問題,林世卿竟都認認真真的作答,從敏感如二人來曆、身份、目的、有何打算,到日常如個人喜好、進學建議、外界景況等等,雖說林世卿大多還是編,但一聽編的就十分上心,不僅僅是三分真七分假,假的那七分裏涉及到不便透露的,也多是隻做含混,但絕不會信口胡言,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編得一絲不苟了。
按理說,林世卿在明知二人尚有要務牽扯的節骨眼上,應該不會有心情和一個少年掰扯這些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可事實卻剛好相反。而另一方麵,林世卿偏偏又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一時之間,孟驚羽簡直要懷疑起他麵前這個一身麻布衣的村人少年是不是有什麼值得探究的特殊身份了。
小半柱香後,幾人終於走到了地方。
果如常笑所說,他所居之地位於村尾,是座相當不打眼的茅草屋,連個圍起來的籬笆也無,距離正經村子的範圍還有好一段距離,的確不用擔心會有村人發現他們在這兒。
幾人聽覺靈敏,剛推開門便聽到幾聲“吱吱嘎嘎”的聲音,屋裏沒燈,天也黑了,孟驚羽幾乎是反射性的就繃緊了身子,林世卿立即察覺到,悄悄伸手撫了撫孟驚羽的背脊,這時便聽常笑赧然道:“家裏的門沒怎麼俢,常有幾隻耗子在此搭窩,怠慢二位先生了。”
說罷,他當先走進屋子,點起了桌上的小燭台,那燭台不過豆大點的光亮,螢火似的,卻已然足夠照亮這座簡陋的小茅草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