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城樓上,駐城將軍顧森華定睛望向城外,而城外的火把和鎧甲相映成輝,把顧森華的眼睛映得血紅。
自百年前五胡亂華之後,整個中原大地的霸權爭端就沒停過,各國不斷蠶食吞並,彼時,北方的羌碣國和南方的淳國形成了結盟,兩國互相聯姻交好,竟慢慢吞並了其他小國。而如今,中原僅剩的兩個霸權並沒有永久交好的想法,羌碣國和淳國之間的戰爭終於開始,到了如今,淳國占盡上風,等待羌碣國的命運已經一目了然。
已經第十八天了,江城,羌碣國僅剩的一所城池,被淳國的敵軍圍得水泄不通,駐城的官員有的投降,有的殉國,現在,城裏唯一能拿主意的就是家中世代守衛江城的世襲將軍顧森華。城中的糧草本就不足,眼下敵軍圍城,既要讓將士們吃飽,又要兼顧城中百姓,其艱澀可想而知,而手中僅剩的兵力頂多能再死拚一次,又無完全的勝算,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顧森華心知肚明。
已經不會再有援兵了,碣國的國君早已經投降,顧森華如此死守,全因江城是顧家世代生存守護的地方,不能在他這裏拱手送給他人,但淳國統一中原已是大勢所趨,江城已是淳國的囊中之物,固守隻有一死,現如今淳國隻在城外圍城,而不急於進攻的原因隻有一個,便是五年前淳國與碣國尚未開戰之前,淳國為了聯姻而賜予顧森華的公主、淳國國君的親侄女賀蘭敏英。這樣想著,顧森華的目光投向城內愛妻所在的府邸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
而此刻,已有七個月身孕的賀蘭敏英坐在房裏,自從淳國圍攻江城以來,她就再沒睡過一夜安穩覺,一麵是自己的娘家,一麵是自己的丈夫,雖說二人是政治聯姻,但卻始終恩愛非常,羨煞旁人,並且已經有了三個可愛的孩子,若是說兩難,她才是最受煎熬的那個。大夫剛剛從房間告退,而賀蘭敏英的耳邊還回蕩著大夫剛才的話:“夫人已經懷胎七月,此時墮胎定會痛苦異常,甚至性命堪憂,還望夫人與將軍商議之後再做定奪!”
手裏捧著的茶碗裝了墮胎藥,隨著賀蘭敏英顫抖的雙手,似乎隨時都可能溢出一些。賀蘭敏英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能心軟,眼下正值戰亂,江城早晚會落到淳國的手裏,以自己叔父狠辣的手段,自己也許會免於一死,但孩子們卻未必有如此好運,屆時顧森華更是性命難保。如今已經有三個孩子要承受戰亂之苦了,與其讓這第四個孩子和他們一樣流入未卜的命運,還不如不要讓他出生,以免到時候自己眼睜睜的看著他受煎熬卻無能為力。至於顧森華,必是理解她的,如此一來更是少了很多麻煩,這樣做不會錯。
好孩子,不要怪娘。
正當賀蘭敏英端起茶碗準備把藥喝下去的時候,兩個小小的身影猛地跑了進來,後麵還踉踉蹌蹌地跟著一個更小的,驚得賀蘭敏英手一抖,藥撒了大半。不用她定睛看,便知道跟前站的是她四歲的兒子顧秀辰,還有她的雙生妹妹顧錦曦、兩歲的小女兒顧斕汀。
說起秀辰和錦曦這對雙生兄妹,是顧森華和賀蘭敏英最大的驕傲,秀辰作為顧家未來的接班人,不到三歲就請先生開了蒙,而且學得很快,若不是前方戰事緊迫,顧森華已經準備教他使劍了;而錦曦較同齡的孩子早慧得多,人小鬼大,哥哥學什麼,她也吵著要學,還不時的要跟秀辰比個高低,現在還準備把剛會說完整話的瀾汀拽到學堂上。自從淳國派兵圍城之後,顧森華回府的時間越來越少,賀蘭敏英日夜憂思,顧得上孩子們的時間並不多,小家夥們每天的行蹤都不得而知,此刻,三個孩子突然闖進來,臉上還是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令賀蘭敏英無比驚訝。
饒是如此,賀蘭敏英還是定了定神,將手中的茶碗放在桌子上,眉目稍斂,嘴邊掛笑,眼裏卻不失嚴厲的看著站在最前麵的秀辰道:“秀辰,你帶著妹妹們這樣隨意闖入別人的房間,可不是件有教養的事,娘不是教過你們,進門之前要先叩門嗎?”
顧秀辰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看看娘,又回頭看看錦曦,分明是一臉求救的表情。顧錦曦見他如此,便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正好撞上賀蘭敏英似笑非笑的臉,張了張嘴竟沒說出什麼,小臉漲得通紅。到底是個四歲的孩子,麵對故作鎮靜的娘親,還是沒法應對自如。小手揪著衣角擰巴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底氣,大聲道:“娘,我們適才在外麵都聽見您和大夫說的話了,您為什麼不想要您肚子裏麵的孩子了?那可是我們的弟弟或者妹妹!您還沒問過我們呢,怎麼就擅自不要他?”
賀蘭敏英愣了一下,繼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哪來的什麼大夫?錦曦你小小年紀,怎麼就花了眼了?再說,娘什麼時候說過不要肚子裏的孩子了?你可知道你這樣突然跟著哥哥妹妹闖到娘的屋裏,娘才有可能會因為受驚而保不住孩子呢。快回你們自己房裏,回頭我讓李婆婆給你們做些杏仁糕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