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秦哥約我上他家的那天,秦哥告訴了我,他們——他和雲姑——後來的故事。
“我一直都沒等到她的回信——我以為信件沒有寄達她的身邊,或者她根本就沒有讀我寫給她的信,或許她想啊,我倆真沒有繼續下去的可能了吧,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那樣。
“可是,就在我失去了希望,差不多都將此事忘了的時候,她的回信到了。學校廣播叫我去領取信件,我記得那天我抬頭看到了在碧藍的天空中掛著一抹雲,一朵淡淡的彤雲。
“我是那樣急切的地想知道,她說了些什麼,我急切地想從她口中得出‘書,謝謝你,謝謝你依然愛著我’‘謝謝你沒有忘記我,你對於我的愛讓我感動’‘好,我願意等著你,等著畢業了,八抬大轎來娶我’‘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等之類的讓我的心得以安慰的話。因為我打心裏明白,她是割舍不下我,割舍不下我們之間的這份彌足珍貴的感情的。我是有理由讓她感動,讓她答應我的要求的。她是個聰明人,她讀得懂我的心思,那時我是十分地期盼她能不辜負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可是,你知道她是用怎麼樣的語言回我的信的嗎?我是懷著近乎絕望的痛苦在讀那封字字讓我心碎的書信的。”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還看到秦哥眼角的些許傷痛。我承認以我的年齡,以我的見識,我還不能理解何為愛情,“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對於我來說,我並沒有讀出它的字字泣血。
“她說,‘我們處於不同空間,即便是在同一空間裏也隻不過是兩條平行線。’我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講,講這樣絕決的話。當時我蒙了,你可能還不能夠知道那種鑽心的痛,像有千百萬隻螞蟻在咬噬我的心,我疼痛極了,想要嘶聲大吼,可就是聲嘶力竭,什麼也叫不出來,仿佛傳播聲音的介質消失了,我生活在一個話音不能互通的冷漠世界裏。人人都隻看著我扭曲的麵孔,但不知道我有著怎樣的痛與恨。
“她說,‘書,我們已是不可能了。你又何必死死纏住過去不放呢?’她說,‘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你我都不必去違拗上天的意思好了,我們都應該坦然地麵對一切。’她說,‘雖然,從此我們再走同一條路了,但我還是那樣的希望你好,就像你希望我的那樣。就這樣吧,希望你要勇敢起來,勇敢接受上天安排給我們的一切。就這樣吧,我們就各安天涯吧。’
“當時,我將信件一遍又一遍地讀,不敢相信她竟能如此地看輕這份感情,我不能相信她竟能如此快地就放下了這麼一段情感。其實,我心裏明白,她作出這樣的決定,心裏是如何的痛苦。不過,我跟你說過的,‘她究竟比我勇敢些,比我果斷些’。
“你說,這叫我如何回她的信。難道我能就這樣答應她,好讓她‘如願以償’?不能夠,這當然不是我們的初衷,又怎麼能夠說是心願得償呢?其實,我們的宿願已被吹散在冷風中。我知道她已經下了決心就很難再改。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嗎?我什麼都不能說,我打心裏就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祈禱著這隻是一個美麗得讓人心寒的謊言。”
他幾乎要喊出聲來了。可是,看到麵前睜大眼睛愣愣地看著他的我時,他馬上又平靜了下來。他明白,他的痛我不能夠懂,也就不能夠替他分解絲毫的苦楚。他大概認為,他又何必將心裏的痛恨向一個不解的人傾泄呢?
“我沒有回她的信,也沒有再收到她的隻言片語,好像我們之間代為傳信的青鳥不見了,音信也就再也不能飛越崇山峻嶺,抵達彼此的住處了。直到許多年後,我才又一次有了她的訊息——她與同村的黎富貴大叔結婚了。”
說到這裏,他沒有激動的意思,也看不出些許的“歇斯底裏”。反倒是顯出了幾分的平靜,我不知道是不是事情過去了多年,一切都釋然了。
秦哥將臉轉向窗外,牆柳已浮出淡淡的嫩黃,四下裏已有片片的白亮的水田,迎窗吹來的風仿佛還攜帶了幾分新翻泥土的氣息。
“再見已越十年。十年長嗎?不長。但我們往往低估了它的威力——十年足以讓美人成塵土,也足以讓英雄成朽木。”
我知道,再見時,人生的河已生生地將他們隔在了河流的兩岸。我曉得的就隻這點他們之間的現狀,並沒理解十年光陰在他們身上或者說是在他們心底留下了怎樣的創傷——我畢竟太過年輕。
“秦哥,我們出去走走吧。”我好像一個大人似的,好像讀懂了像秦哥這樣的大人們的痛苦與無奈似的,我不願意秦哥自己撕開自己受傷的皮肉,我不願他撕得過深,不願意看到他沁出殷紅的血汁。
春日的柔陽軟軟綿綿地照在青石板上,昨夜的雨水還沒有幹透,石板上還留有一塊一塊的水漬,斑斑駁駁的。在陽光的烘照下,向上竄著一股股的熱氣。
秦哥仍舊向我說著一些這個山村的一些人和事,秦哥不時地低下頭看看石塊,仿佛這些他要說的人事就長在石板中似的——這條幽長幽長的“青石板”也真的知道這些個故事,它就是一部無字的曆史。話語從秦哥的口中娓娓道出,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