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才二十不到,就結婚了。事先我並不知道,還以為她仍舊在外務工,我內心裏還在數著日子,想著寒假即將來臨,她也終歸是要回家探望父母的,那時我們或許可以見上一麵。已是多年未見,我不知道我們會在怎麼樣的情形下碰麵,也不知道相見時還能如前一般親密自如沒有,但我終究期盼著我們的相遇。
“在大學的校園裏,每每見到清麗的女生坐到樹下看書,抑或攢聚在草地嬉戲打鬧,我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來,心想要是她家沒有遭到不幸,沒有遭遇那個突如其來的橫禍,她也會像這些女孩這樣快活。甚至看到這些靚麗的倩影,我會以為她就在那裏,心裏會升起一股莫名的衝動,她就是那裏等我的呀,就像小時候她常到‘青石板’上等我一樣。但這種混淆思想的錯誤認識並沒有給我帶來寧點兒的慰藉,反而讓我漸漸陷入痛苦的深淵。她終歸是‘背叛’了我們的誓言。
“可是讓我感到絕望的是,我等到的不是她的如春風般的笑容,也不是她的既大膽又顯著的怯露與羞澀。而是等來了一個壞消息——對於我來說這就好比晴天霹靂——她結婚了,與同村的富貴結婚了。
“是二狗子親口告訴我的,那天我向他透露我的心思來著,他就對我說了實話。”秦哥看了我一眼,“二狗是我的好朋友,小時一塊上山放牛,一道下水洗澡,上山打柴,也一道鑽過別人家的包米地,刨過別人家的紅薯。當然我和你雲姑的事他也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過,他是個好人,從不去搬弄我們之間的是非,相反,他倒是常替我們搓合來著。他都這麼說了,我想事情是沒有假的了。隻不過是直到那時我都還被蒙在鼓裏,也沒有誰跟我提起過她。不過,後來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來,也不是一點征兆都沒有,家人和鄰居都好像對我避而不談她,甚至連婚娶之事也沒有願意在有我的場合多說。他們大概怕傷我的心,也可能是因為他們認為我是上大學的人,現在我的一隻腳都已經踏入了龍門,將來總歸是有大作為的,他們認為沒有必要再拿這件事來驚擾了我。”
二狗叔我認得,人精瘦精瘦的。也就是前幾天,我遇到過他。
“燦哥兒,書看好了嗎?哥帶你玩去。”
“去哪呀?”
“去了就曉得了。”
於是,秦哥帶我上二狗叔家去了。
“哎喲,兩位‘吃墨水的’光臨寒舍,不勝榮幸。”
笑嘻嘻地說著,讓了我們進了門去。
一見麵他倆就寒暄過不停,隻年輕的二嬸子捧出糖果來,客氣地讓我吃,看我不好意思,又抓起了一大把硬往我懷裏塞。二嬸子懷裏抱著個肥嘟嘟的小崽子,小孩看到生人來了,一點兒也不顯著生分,而是在媽媽掙紮著,小嘴裏發出吱吱唔唔的誰也聽不懂的聲音,似乎想要留下來跟我們一塊兒玩似的。廚房裏傳來一聲,“狗娃,菜還沒有弄好,你先招呼客人坐下。”
“狗娃”。我猜到了在裏麵的是誰,在這荒僻的鄉下,什麼都希奇得很,都新鮮得很,母親喚兒子從沒過正經叫的,都叫的小名,也從來不管這她們已經叫慣了名稱日後對孩子有沒有個影響。我也知道大概這狗娃二叔小時可不怎麼讓父母省心來著,於是他的父母幹脆聽信了村中族長的話起個不大中聽的名兒,什麼貓呀,狗兒的,越難聽越好,越顯著賤越好,她們可不想著什麼名聲來著,她們隻願自己的孩子好養活,以為取個牲畜的名字,就能夠辟除無妄之災,閻王就不會來要了去。直到現在“青石板”上還有小孩叫個什麼誰也搞不懂幹嘛要叫的名兒。
不久,香噴噴的飯菜上桌了,二狗叔的媽媽,當然了,按村中族中輩分,我大概也要喚作,按我們當地的風俗我該叫她“阿婆”。阿婆笑嗬嗬地說道,“燦哥兒,來,坐這兒。”說著給我拉了一張椅子。二嬸嬸也忙著拿來碗筷,擺在桌子上,招呼“貴客”入席。
“阿書,我們倆多久沒有喝了?”
說著,二狗叔拿來了一瓶——瓶子標著“可口可樂”的標簽——家中的陳釀。
“嗯。”
聽這話,秦哥並沒有要推辭的意思。秦哥平日可是不沾酒水的,這大概也是他不同於這些村夫——用他們自己的話稱為“傖頭”——的地方。秦哥大概以前也是喝酒的,隻是顯出些許的文靜,我想這也是他受過教育的緣故,並沒有像這僻漏山野裏的傖夫那樣,大碗喝酒,喝了一口之後,還要咂吧著嘴,用舌頭舔舔胡髭上的酒汁。不過,今天秦哥和二狗叔可是用土洋碗喝來著。
阿婆不住地往我碗裏夾菜,“我們燦哥兒學習可累著呢,要多吃些,將來才能像他秦叔叔一樣的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