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趕緊上來！”龍青站在膝蓋深的淺水裏向他伸出手，江魏拽住龍青好不容易拔出一隻陷在泥沙沉積物裏的腿，正要爬上岸邊，孰料一股湍急的水流拍向龍青的膕窩，他滑了出去，整個身體橫摔下去激起一朵黑色的水花，隨之混著泥沙的河水劈頭蓋臉地湧來，他覺得這一瞬間世界突然傾覆，人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他被稠密地令人窒息的泥沙之流裹挾而行，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抓不住。
他聽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奮力而急切，他一度空白的腦海閃過江魏無比焦急的臉龐，那充滿恐懼的瞳孔逐漸綻放成一朵黑色的水花——像他剛才摔倒時濺起的那朵——它盛放的樣子幻化成魏藍微笑的臉龐，那親切的深棕色頭發在黑暗中泛著微光，那微光逐漸變得溫暖明亮，如此似曾相識，對，它曾投射在他的心裏——
當他歪頭靠在他肩上流下口水的時候；
他們又抱又跳慶祝成為同班同學的時候；
當他充滿信任地把頭和發交給他的時候；
他們聯手擰起那壺沉重的開水，被滾滾的水蒸氣模糊了意識的時候；
當他邪魅狂狷地笑著說“抬頭挺胸，嚇死他們”的時候；
他撕心裂肺地向他哭訴希望母親活下去的時候；
當他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時候；
他挑掉魚刺說“吃吧，報仇雪恨”的時候；
當他帶著他繞著油菜地奔跑的時候；
他麵對流氓勇敢站在他身邊的時候……
他一直是那溫暖明亮的光，不廢不弛不偏不倚地投向他，從來沒有變過，是他自己，被嫉妒迷了心竅，妄圖向他報複甚至將他毀滅——那根本是一條自我毀滅之路，他竟然愚蠢得忘記了光乃是生命之源。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江魏對於自己的意義，可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即將死在這條河裏。
“喂，你倒是趕緊爬過來啊！”江魏的一聲怒吼震得他猛嗆出一口水。龍青吐出滿嘴沙子，抹了抹臉上糊住眼睛的泥漿，恍然間看見江魏站在齊肩的水中，一隻手臂死死勾住邊上一株灌木，另一隻手像個鉗子似地牢牢抓住他的襯衣領口。他趕緊一把一把沿著江魏抓著他的手臂，繼而勾住他的脖子，再攀著他勾住灌木的胳膊，使盡渾身力氣爬進了淺水區域，他不敢分秒耽擱，連氣都不來不及喘，拚了命地拽住江魏使他從河裏掙紮著爬了出來，當他們精疲力竭地爬上堤岸，那株救命的灌木已經被水流淹沒了。
兩個剛剛在鬼門關晃了一圈的人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就像要吸盡這芬芳的空氣，因為差點就吸不著了。龍青嗚嗚地哭了，一邊哭一邊咳嗽，咽喉鼻孔裏還殘留著好些泥沙，他說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江魏咯咯地笑出聲來，說一定是龍青信的上帝保佑了他們，哪怕有驚有險還能撿回來兩條命。他想伸手拍拍龍青勸慰他九死一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就不要哭鼻子了，但轉念一想他確實嚇壞了，就讓他釋放一下吧。就在這時，龍青冰涼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並停止了哭泣。毛毛的月光下江魏笑了，他想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