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鳴坐進了汽車裏,非常的恐慌。
虞家兄妹的感情,和平常人家的兄妹不同,他不知道虞碧英從虞天佐那裏得知了多少內情,反正他與虞天佐忽然開戰,虞碧英總不會處之泰然、不聞不問。她問了虞天佐什麼?虞天佐又回答了什麼?他推想不出。虞碧英不是個不諳男女之事的小姑娘,虞天佐急了眼,也許會把一切都告訴她。
而且,虞碧英又怎麼會認識了林子楓?
當然,她交遊廣闊,認識任何人都不稀奇,她是可以認識林子楓的。那麼她和林子楓的關係發展到了何種程度?自己和林子楓之間的恩恩怨怨,她知不知道?
張嘉田可是一直和林子楓有聯係的,提起林子楓,一口一個“老林”,還挺親熱。
雷一鳴想到這裏,就覺得心亂如麻,不能再想了。
從意租界的俱樂部回了家,他不說話,不睡覺,單是沉著臉坐著,直坐到了天明時分,他才倒在床上,朦朦朧朧的睡了一會兒。醒來之後,他覺得自己像是稍微恢複了一點精力,便決定去見見林子楓——依著他的意思,他是萬分的不想再見這個人,可是不見不行。他要探探那個人的底,如果林子楓對於那件事是一無所知,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林子楓不是隱士,所以雷一鳴一找就把他找到了。林子楓平時以在北平的時間居多,還是中秋節時,他忽然覺得家中寂靜淒涼,這才來到了天津暫住。雷一鳴查明了他的電話號碼,可是坐在電話旁,他皺著眉頭,非常的不想打這個電話——當然,他是條能屈能伸的好漢,電話再難打,總比下跪磕頭容易,可事情又不是這樣的簡單,對著張嘉田,他可以不要臉,對著林子楓,他含冤帶恨,不活吃了他就不錯了,哪裏還能主動的向他搭訕?
守著電話,他先是皺眉頭,皺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翻了個白眼。他眼睛大,黑眼珠也大,滴溜溜的一翻,瞧著格外醒目精彩。翻過了這個白眼之後,他歎了口氣,無可奈何,還是抄起了話筒,接通了林公館的電話。
隔著電話機與電話線,林子楓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裏,冷冷淡淡的沒有感情:“您好。”
雷一鳴從鼻子裏哼出了兩道涼氣,原本也想對他以好言好語相待,可話到嘴邊,不知怎的,自己變了腔調:“子楓!”
他這一聲“子楓”,介於呼喚與嗬斥之間,怎麼聽都是來者不善。他自己也察覺到了,所以緊緊閉了嘴,不肯再開口。
他沉默,林子楓也沉默,兩人各自對著話筒喘氣。雷一鳴極力的鎮定了情緒,因那林子楓始終是一言不發,故而最後還是他又發了話:“你最近常在天津嗎?”
“不常在。”
“我這幾次見嘉田,都沒聽他提起過你,還以為你一直是在北平。”
“最近是在天津。”
“那一夜看見你和虞碧英在一起,我很驚訝。”
“是的,我很少去那種地方消遣。”
“我不是說那個。”
“那您說的是什麼?”
“你不要對我裝傻!你什麼時候還認識了虞碧英?”
“我這半年加入了一個詩社,虞小姐也是這詩社裏的成員,隻是她這一年一直不大露麵,上個月她回了北平,到詩社中閑坐,我們才相識了。”
“她為什麼要認識你?”
“虞小姐說她很欣賞我的現代詩。”
“放你娘的屁!你不是寫得一團糟嗎?”
“近來也有了一點長進。”
“胡說八道!你現在人在哪裏?”
“您所打的是我家裏的電話,我現在自然是在家裏。”
“好,你不要走,我現在就過去!”
說完這話,雷一鳴摔了話筒,一顆心氣得怦怦亂跳,喉嚨也開始做癢,忍不住要咳嗽起來。對待林子楓,他實在是無法施用懷柔政策——對待張嘉田,他是真有愧,他是真對不起那小子,可對待林子楓,他是一千一萬個問心無愧。無論如何,他沒有虧待過林子楓。一邊咳嗽一邊站起身,他也無心穿戴,抓起一件薄呢子上衣披了上,邁步就往外走。
不出片刻的工夫,他在林公館門外下了汽車。林公館是一座白色的二層小樓,裏麵跑出來一名仆人,陪著笑打開了院門。他晃著膀子撞開仆人,一路大步流星的往裏走,而在他進入公館客廳裏時,林子楓彎著腰,正將一瓶鮮花放往茶幾上放。抬頭看見了氣喘籲籲的雷一鳴,他直起身,鏡片後的眼睛一眨不眨,竟是看他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