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一直是把林子楓當成了朋友看待——沒到摯友的程度,但是比酒肉朋友又更親近一些,所以親自登門,來送喜帖。兩人落座,說了幾句閑話之後,他又把自己這一段浪漫史講述了一遍:“這姑娘是趙主任他太太給我介紹的,我一看,長得還行,就答應了。”
林子楓點頭答應著,等待下文,然而張嘉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告訴他:“沒了,就這些。”
林子楓從未聽過如此簡短的浪漫史,一時間簡直不知道如何評價,隻能是沉吟著說道:“那……蕭家的小姐,應該都是知書達理的,模樣若是還好,那確實是——很不錯了。”
“是,說是還會作詩。”
“唔,那更厲害了,女詩人。”
“女流之輩會做什麼詩,我猜是趙太太吹牛逼。再說我娶老婆是要過日子生孩子,又不是娶來作詩。她就是個李白,不會當家也沒用。”
此言一出,林子楓半晌沒說出話來,同時同情起了蕭二小姐。
張嘉田也不要林子楓回答,自顧自的又問:“老林,你最近怎麼樣?”
林子楓猶豫了一下,然後答道:“我還是老樣子,今天這是剛從雷家回來。那個……他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他怎麼了?”隨即不等林子楓回答,張嘉田又補了一句:“他是死是活,都和我無關。我不見他,也不管他。”
林子楓反問:“你真不知道?”
張嘉田狐疑的看著他:“我一直在保定,年前才回來,我知道什麼?他——他真死了?”
“沒死,病了一場,我當時不是還給你發過電報?”
“癆病鬼,不病才稀奇。”
“這回是……”林子楓斟酌著語言,想要盡量簡明的講清雷一鳴的病情:“是那個病走到了腦子裏,人就一直發高燒,沒藥治。”
張嘉田像要和他吵架似的,橫著眼睛問道:“沒藥治?他不是沒死嗎?”
“是沒死,他命大,挺過來了,不過頭腦受了損,現在有點糊塗。”
“糊塗?傻了?”
“不是傻,就是糊塗。過去的事情都知道,眼前這些年的事情,反倒忘了一大半。老白現在又回他身邊去了,那天告訴我,說他現在連妞兒都不大搭理了,原來他不是最喜歡這個孩子?”
“老白回去了?”
“回去了。老白現在沒事做,又被他那個太太坑去了一大筆錢,正想找個差事補補虧空,正好他那兒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人,老白回去正合適。”
張嘉田聽到這裏,發現林子楓對雷一鳴的稱呼很特別,就隻是光禿禿的一個“他”字,仿佛是懶怠提他,又仿佛他是個神秘人物,不便直呼其名。
“忘了一大半……”張嘉田垂下眼簾:“那他應該也不認識我了吧?”
林子楓搖了搖頭:“不知道,你可以到他麵前,去試驗一下。”
張嘉田站了起來:“算了吧,我沒那個興趣。”
張嘉田離了林宅,想到雷一鳴或許已經不認識自己了,心中便有些恍惚。天氣還冷著,可初春的冷和寒冬的冷不一樣,冷雖冷,可陽光明媚,讓人總覺得有春意。他帶著個隨從,順著大街往前走,走著走著,他抬了頭,看見前方路口走過了一對男女,男女各自穿著布衣,是很平常的夫婦模樣,可是不知怎的,瞧著眼熟。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他發現那男人的身量像馬永坤,女的裹著頭巾,像是林燕儂。
他下意識的向前跑了兩步,想要看個究竟,然而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個清脆的小嗓子:“嘉田!張嘉田!”
他登時又停了腳步,回頭望過去,發現那大模大樣直呼自己姓名的人,竟然是妞兒。
妞兒穿著一身花團錦簇的洋裝衣裙,一手被劉媽攥著,另一隻手拎著一束蔫頭耷腦的花,腳上的小靴子泥水淋漓,顯然是沒少走路。張嘉田總覺得像她這麼大的小東西,簡直都不算人,一定也沒有什麼頭腦,萬沒想到她竟然不但認識自己,還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
劉媽俯了身,絮絮叨叨的說她沒禮貌,讓她喊叔叔,她根本不聽,隻仰著頭大聲問張嘉田:“你上哪兒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