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峰搖了搖頭:“不是傻,明白的時候也挺明白,就是一陣一陣的犯糊塗。另外就是愛睡覺。愛睡覺倒是好事,睡覺養神嘛。”
“他剛才一直看著我,也不說話。他這是把我忘了?不認識我了?”
白雪峰又是一笑:“那您問問他就知道了,我也說不準。”
張嘉田聽到這裏,起身拎著椅子就走出了庭院。橫穿過一條窄路,他踏上沙灘,幾大步就走回了雷一鳴身邊。把椅子往雷一鳴麵前一放,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還認識我嗎?”他問雷一鳴。
雷一鳴輕聲開了口:“認識。”
張嘉田冷笑一聲:“我想你也忘不了我。”
然而雷一鳴隨即就又說了話:“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你他媽的——我叫張嘉田!”
雷一鳴慢慢的點了點頭,又問:“是嘉田吧?”
“對!”
雷一鳴笑了一下:“那就對了,我也覺得你是嘉田。我病了,好些過去的人,我都不記得了。我剛才看你很眼熟,猜你是我認識的人。”
張嘉田又笑了一聲,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雷一鳴把他整個世界打得天翻地覆,他自己還顛倒迷亂著,那罪魁禍首卻是把手一收,理直氣壯的“病了”,“不記得了”。
這時候,雷一鳴又說了話:“你現在在幹什麼?”
張嘉田的耳中轟隆隆作響,是好些年的往事呼嘯而過、激起了大風。風聲之中,他聽見了自己隱約的回答:“帶兵,做官。”
而那罪魁禍首端端正正的坐在白椅子裏,先是直勾勾的看他,隨後歪了腦袋端詳他,最後又把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托著麵頰看畫似的欣賞他。
看到最後,罪魁禍首笑了,笑得慈眉善目:“你這個人,看著很機靈,年紀也不大,將來一定有前途。”
張嘉田被太陽曬得頭皮發癢,身體是熱的,心卻是涼的,眼睛看著雷一鳴,他答道:“是,我知道。”
雷一鳴這時伸出了右手,去拿那小圓桌上的墨鏡。他的腕子依然蒼白細瘦,手指顫顫的去抓墨鏡的鏡腿,第一下抓了個空,第二下抓住了,抓得很認真、很用力,手握了拳頭,攥緊了細細的鏡腿,似乎生怕那墨鏡會逃掉。
把墨鏡抓到了腿上,他換了靈活的左手上陣,把它重新戴了上,然後抬頭又道:“我病了。”
張嘉田依然回答:“是,我知道。”
“我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了?”
“是。”
雷一鳴又笑了:“嘉田,嘉田,嘉田……”
魔怔了似的,他反複的念著這兩個字,覺得這兩個字連在一起,似乎有種魔力,像書房裏他的那張大照片,像寒冬時節玻璃窗上的霜花,他總要把這兩個字念個痛快,才能滿意。嘉田說話了,問他“你還記得葉春好嗎”。他點點頭,告訴嘉田:“記得,她是我前頭的太太。”
說完這話,他那臉上不紅不白的,一點情緒的波瀾都沒有。張嘉田又摘下了他的墨鏡,就見他的瞳孔中也是空空蕩蕩的無情,隻有一點懵懂的喜悅。
把墨鏡重新架上了雷一鳴的鼻梁,張嘉田決定走。可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間,雷一鳴又喊了一聲“嘉田”。
他停了下來,聽見雷一鳴說:“再坐一會兒。”
他不肯坐,單是今天和雷一鳴這樣麵對麵的又說了話,他便已經感覺自己背叛了葉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