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分析。細密記錄,研究結構。集萬物之邪詭,合天地之殘忍,使

人見血封喉,當者立斃。”

師父搖了搖頭。

五師妹說:“我願紅妝素裹,描眉畫眼。習箜篌,按玉笛,摹工筆,

繪寫意。四書五經,淫詞浪曲,飲食茶酒,德容言工,以至於婉轉承應、

品簫媚術,無一不精。令天下男子皆為我裙下之臣、入幕之賓。那時節,

任憑我端給他們喝孔雀膽、鶴頂紅,他們也甘之如飴。”

師父擦了擦鼻血,搖了搖頭。

四師弟說:“我願研究風的吹送,水的流動,人的飲食習性,牛

馬的走向愛好。我願參透天地星辰的運行,探尋世間的規律,繪製

出一幅圖像。我隻要一小撮毒藥,不必見血封喉,隻要能生生不息地

繁衍。我將毒藥下在一條合適的河中,自會被合適的荇藻吸收,自

會被合適的男子吃到,自會傳遞給另一個女子的嘴唇,自會傳遞給衣

服、器物、牛馬與孩子,自會有帶毒的蒲公英被風吹送到天涯海角,

沾染上花草、樓閣、船舶、筆墨、胭脂、簪釵、甲胄、門扉,自會

從手腳、口唇、眼睛、肌膚上入腸胃、進骨髓,日積月累,深不可治。”

師父立刻停下給身上拍爽身粉的動作,搖了搖頭。

三師弟說:“我願苦讀孫吳兵法,精通三韜六略,爛熟經史子集,

旁涉詩詞歌賦。出口成章,下筆成文,唇舌鼓搖三百國,胸中甲兵

十萬人。那時我自薦為相,出謀劃策,結黨營私,欺上瞞下,取朝綱,

攬大權。那時,管你忠臣良將,都敵不過我信口開河。任你盡忠報國,

抵不住我十二道金牌。為所欲為,毒施人鬼。”

師父搖了搖頭。

二師弟拍案而起,橫眉冷對,環視諸位鑽研下毒之術的師弟與師

父,一字一句地說:

“爾等鼠輩,真是卑鄙無恥、毒辣殘忍,無所不用其極!!!”

然後摔門而出。

後來,他們聽說,二師弟走得很遠,去投了義軍。他娶了義軍頭

目一個嫁不出去的醜女兒,成了義軍的名將。他愛兵如子,衣食與士

兵待遇相同,肯為士兵吸吮傷口的膿液。他清廉無私,有賞輒分,家

無餘財。他遇敵則衝鋒在前,撤退則單騎斷後,知人善任,賢達開明,

有過則改,兼聽則明。他甚至還是位良醫,親手救過無數將領的性命。

他微笑著說,“我以前學毒,好歹也有點用處麼。”

嶽父死後,二師弟成了義軍的領袖。他率領大軍以少擊多,以一

場背水大戰奠定了中原大局;他命忠誠的部下襲取東南,樓船如林,

一鼓而定。他又親自率軍進取西北,拓荒萬裏,諸小國紛紛請求入朝

依附。天下已定,他又和好友兼宰相一起謀劃更新的製度,休養生息、

以慰百姓。他忙於軍政大計,唯獨沒有考慮自己的地位。他日夜操勞,

不近女色,始終隻忠於自己那醜陋的原配夫人。

最後,在都城,他拒絕登基為王。他強調民為貴,社稷次之,

君為輕。群臣上表,他再次拒絕,並威脅說如果再逼他為王,他就要

匹馬出行,掛冠歸隱。百姓們簞食壺漿,拜倒在宮門前,號哭連天,

說若他不允,則天棄吾民矣。他淚流滿麵地下跪在百姓麵前,被迫從

命,遂為王。

師父看了看徒弟們,慨歎道:“你們還務於雕蟲小技……看看

你們師兄的誌向!”

後來:

二師弟稱了王,威加海內,於是免去諸將權,把他們圈養在宮中。

大王營造了複雜精致的製度,裝備了精良的設備,並收天下百

姓的兵器,隨後用兩場幹脆利落的戡亂,向天下誇示了禦林軍和普

通百姓之間壓倒性的差距。

大王設立了精密的信息處理機關,控製了百姓們的每一個信息

源頭。

師父在老家閑居,懶於出門。但他每次出門,都發現身邊的人越

來越少。他好奇地打聽又有哪些鄰居過世了,但大家都說不出所以然:

一半是人死得不明不白,一半是因為他們自己記憶力衰退。師父

發現,自己也是頭發掉得越來越多,容顏日益枯槁。

後來,深夜,有一乘車來,幾個持戈衛士把師父帶進了宮廷。

王在百丈高的露台見師父。他拒絕師父行君臣之禮,反而向師父

行了師徒之禮。他微笑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又說:師父當年

對徒兒的教誨,徒兒一刻也不敢忘。

師父問:怎麼個不敢忘呢?

王拉師父到露台欄杆邊,俯瞰河山秀麗。王向師父指了指天邊,

如紫羅蘭一般綻放的雲。王向師父指了指滔滔大河,如鮮血一般殷

紅的流水。王向師父指了指億兆黎民的臉,那像桑葉一樣綠的膚色。

王笑了笑。

師父問,怎麼呢?

王說,我記得七師弟的創意:他要用植物的陰陽生克調出毒藥,

無色無味。我記得六師弟的創意:他要從動物、礦物身上提煉元素,

來合成見血封喉的毒藥。我記得五師妹想用女色。我記得四師弟要研

究下毒的路線。我記得三師弟想成為奸臣後為害社稷。這些,我一直

記得。

王說:我先申天下之大義,為天下百姓請命,讓他們熱愛擁戴

於我,扶我登基。我旋即再手握天下兵馬,使天下之耳為我聽,天

下之目為我視,天下之兵戈皆為我用,於是再也無人可以左右我。

我現在,可以隨便在兒童的飲品裏加毒藥,讓他們夭亡於繈褓,

哪怕長大,也是一身的病。

我現在,可以隨便在百姓的茶飯裏加毒藥,讓他們未老先衰,然

後慢性死亡。

我現在,可以隨便在女子的飯食裏加毒藥,讓她們不育,於是

國脈斷絕。

我現在,甚至可以一高興便就地掩埋掉百姓。他們的聲音,不會

被別人聽見。

王回過頭來,望著師父道:

現在,師父,你知道何為天下第一奇毒了嗎?

師父退了兩步,看了看他,就像從來沒見過他一樣。師父問:

真沒人阻止得了你了嗎?

王笑笑。

師父說:你難道什麼都不怕了嗎?

王笑笑。

師父在百丈露台上仰首望天,吸一口氣,呼出,閉了一下眼睛,

然後望望王。他似乎全然忘了君臣之禮,又回到了當年教授毒物的

課堂上。師父道: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收你做二弟子,而你卻從來沒見過自己

的大師兄?

師父不等王思考出如何回應,繼續快速說:

你就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比如,你的大師兄天賦異稟,擊敗我

之後叛出師門,而我培養你們,就是企圖擊敗他?

你就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比如,你的大師兄爭強好勝,才不肯

讓你就此壓過了他?他是否就一直藏在你附近?他的手段還高你一

籌,可以隨心所欲毒害你——隻是他還在想一些法子,好毒得你心

服口服?

師父說: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王想勉強為自己臉上掛起不屑的笑容,但就像給衣架上掛一件

過於滑的外衣,三番五次都失敗了。陰雲四合之下,師父的臉被映喑,

他的聲音也隨之詭秘而悠長。

你現在知道什麼是天下第一奇毒了吧?天下第一奇毒就是對一切

的不信任,不信任導致恐慌,而無時無刻的恐慌才是真正的毒,甚至

勝過死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追慕巧克力先生的時光

最初,你在哪個無關緊要的場合——報紙、電視、網絡、字裏行間、

眉梢眼角,驚鴻一瞥,看到了天才新秀巧克力先生的名字。你回憶時,

會連帶回憶起許多事情:那天的天氣、雲的顏色、你剛聽的一首曲子、

手頭在吃的一份甜品。伴隨著這些,你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名字。你覺

得他有些與眾不同,也許純粹是那天你有些閑。總之,你記住了他:

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啊,巧克力先生。

過了段時間,你在新聞裏,聽說他剛表現出了非凡潛力,成了

眾人推崇的冉冉升起的新星。你搖了搖頭,點鼠標換個頻道,一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