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武三思,隨即關上殿門。
在韋氏與武三思那些靡靡之夜,有多少次,她能夠想到門外的丈
夫?這個答案,我們將無從知曉。她經曆了二十年的流放,對一個被
放逐的平庸帝子表達了二十年的忠誠與愛情,也許從與武三思相會的
時刻起,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讓曾經折磨她的命運,彌補她缺失的一
切。在那些昏天黑地的夜晚,她與她的情夫縱情聲色。在開初的時間,
她會在歡好時聽見房陵的鴉聲。後來,這些陰影逐漸消失了。她燃起
了有別於往昔的香火,抹上從未相識的妝容。她將房陵、丈夫以及流
放的歲月,那些雞鴨嗚叫、蚊蟲滋擾的昏黃季節,一起拋諸腦後。
隻有一次,在送武三思離去時,她與她的丈夫有過對話。當夜流
螢滑過漢白玉階梯,武三思甚至沒有點燈籠,便獨自離去。韋氏送到
太液池邊,望見她的丈夫,獨望著水中殘月。星漢落在池中,連綿如
珠光織錦。明亮的光芒使李顯的容顏複活了,他的側影回歸二十年前
初登帝位的模樣。韋氏知道要和他對話並不容易,但她決定嚐試一下。
她在星辰爛漫的池邊蹲下,對李顯說:
“在房陵的時候,我總是夢見,你做了皇上,就把我殺了。”
李顯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韋氏是在對他,而非對著池水,
說出這句不祥的話。等他聽明白後,這個借著星光返老還童的男人說:
“我覺得,我一定會死在你的前頭。”
四
最終,這個夜晚沒有能夠成為夫妻感情重歸和睦的開始。一夜
睡眠讓韋氏忘記了這些對白。宮女們聰明伶俐,發覺了聖上與皇後
間不言而喻的秘密。有一些多嘴的女人有意無意,向韋氏說及一些男
人的姓名。這些男人無不長有花瓣般的手指、秋月般的臉龐,精通下
棋、飲酒、品曲、吟詩等風雅之事,夜半吹燭之後,他們更從心自如,
融入夜色的被衾如魚得水。武三思在神龍三年的小規模政變中死去,
卻並未妨礙韋氏繼續尋歡作樂。李顯依然會提起筆來,在妻子遞來
的奏折上署名按璽。老來的李顯成為晝夜顛倒的動物,像蝙蝠一樣,
白晝沉睡,夜晚觀看星空。當後宮陷入岑寂的時刻,他是最後一個遊
魂,在園林與池塘間散步。有許多內侍會手持綿紙燈籠,尾隨著他,
尾隨著唐朝的聖上,獨自在木蘭花園中散步。他會獨自對著流水自語,
或是折斷青竹在沙上寫字。他曾經撞見太監們互相調情,卻隻是擺
擺手不予過問。人們談論說,老之將至,也許李顯在追尋已逝父母的
足跡。即使夜雨浩浩,他也會撐著一把紙傘,在皇宮中夜遊。
這一切的結束,是在李顯重回帝位的第五年。他的夜遊症忽然
痊愈,開始懷戀夜間的枕席。當韋氏與安樂公主問及他睡眠良好的原
因時,他冷靜地拍打枕頭,說:“因為朕在枕頭裏塞了幹百合花瓣。”
為了方便睡眠,他自作主張,對寢殿與前廷加以裝飾。馬車轔轔,從
房陵運來了盆盆牡丹、歡叫的雞鴨以及久貯的香料。那些夜半前來的
男子現在裹足不前,無法再與皇後私通款曲,隻得去向喪夫的安樂公
主獻媚。
垂老之年的韋氏發覺,自己的享用再度被剝奪之後,白發叢生,
迅速步入老年。重新與這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並不快樂,他夢境中的房
陵方言囈語,讓她不斷想起在房陵的枯澀歲月。她發現自己正處身於
新的牢籠:李顯正一步步複製房陵的生活,無論是熏香、牡丹、茶水,
還是宮人們飼養的蟬。她無法忍耐重新回到房陵,重複被放逐的生活。
她懼怕衰老和死亡。
在房陵的漫長歲月中,扶持她度過苦難歲月與絕望前程,使她活
著回到長安的偉大品質,現在一一複蘇了。她當機立斷地做了決定。
她與安樂公主進行了細密周到的謀劃,她們選擇著準確的時機。她們
不動聲色地驅逐了一部分朝臣,外調了另一批朝臣。最後,她讓女兒
到長安城中尋找一瓶孔雀膽。這個藥物名稱是她們假裝不相幹地問訊
過若幹個禦醫與太監,才最終擬定的結論。
安樂公主去尋找邱每木的下午,韋氏在寢宮等候回音,卻意外地
發現丈夫一反常態,沒有在宮中散步。他仿佛預感到有什麼即將發生,
在殿中望著簷下的雨腳。雨過天晴的黃昏,太液池水泛起。李顯像孩
子一樣脫去絲履,赤腳在水邊走著。青灰色的夕雲被橙色落日所破,
使西天色彩斑斕。他回過頭來,對韋氏喊道:
“二十五年前,我們離開長安時,天色也是這樣的。”
韋氏沒來得及回想二十五年前的落拓故事,便望見安樂公主快
步走來。她緊張得胸口發疼,因為李顯正走過去,向女兒伸出手去。
“女兒,那是什麼?”李顯指著公主手中的綠瓶,問。安樂與韋氏
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領會到了對方的緊張。安樂微笑著,用
手指擬了擬父親的咽喉,用最活潑甜美的玩笑口吻說:
“孔雀膽,用來殺父皇的。”
李顯的目光閃了一閃,他右手伸出,無限愛憐地撫摸著這碧玉
的瓶子。然後他咧開嘴,發出因年紀老邁、肺部無力而變得沙沙的
笑聲。
“淘氣。”他說。
五
在李顯生命的最後一天中,長安的夏季如往昔一樣陰鬱。由於
前一天已經假托疾病,他免去了當天上朝做傀儡的任務,得以在中午
大快朵頤,吃了一頓魚羹,喝了橘酒。過午時分,他一枕黑甜,享用
了數年來罕見的甜香夢境。在這個夢裏,他回到了少年時節的春宴園。
父母與兄長招呼他與韋氏入座,勸他們飲酒為樂。這些已故的親人
絕口不提多年後彼此的仇視、陰謀、陷害與殺戮,打趣著他與他的
伴侶。等他醒來,望見垂暮夕陽時,不由長歎一聲。侍候的宦官小
心翼翼遞來手帕,讓他擦拭眼角滲出的、為死者而流的淚水。
黃昏時他讓內侍們遠離,在空蕩蕩的顯德殿悄悄接見了一位客人。
這是他私人的秘密:久居後宮,他清楚地知道禦醫們寫藥方時膽小如
鼠。他們的性命與藥方上的藥量休戚相關,一旦君王被虎狼之藥催
出一口鮮血,他們的首級不免會像前朝企圖與武則天爭寵的宮女一
樣就此失蹤。李顯擁有自己的私人醫生,這位來自南方的青年不依
常理,裝神弄鬼,但卻頗能博得老年人的喜愛:隻有老人才明白,
不循理路的偏方有時可以救得小命。雖然他開的藥經常讓誤服的麻
雀或麇鹿死去,但李顯卻依靠著他的藥治愈了失眠。實際上,醫生
的許多意見都很有裝神弄鬼的風範。
當然,這一天黃昏,醫生呈上的並非失眠藥物。他遞上藥物時,
壓抑著一絲裝神弄鬼的微笑。這是一個月前,李顯支支吾吾向他索
要的東西——君王並不想把自己在後宮的尷尬完全暴露。幸好遊醫
深明此道,看著聖上的尷尬表情,一切自然明了。當然,如果呈送
藥物時顯出麵帶譏嘲,一定會使聖上惱羞成怒。雙方都不願多有拖
延,於是在顯德殿的陰影下,一老一少的交接像兩個竊賊一樣迅捷。
醫生在李顯耳旁輕輕叮囑了幾句秘要,便打算告辭——有許多人希
望踏入宮廷,但也有許多人知道,這種是非之地,多待一刻都是錯。
醫生在離別前所麵露的微笑,出於年輕人慣有的傲慢:尚未看
到自己老去後的頹唐,總是會對垂老男人床笫間的無力與貪婪表示
輕蔑。每當念及這位帝王苦於失眠與老邁,還打算借藥物之力去染
指後宮的嬪妃,青年便覺妙趣橫生。他當然不知道,李顯早已失去
了對男歡女愛的興趣。他這有損帝王威嚴的宵小勾當,乃是為了挽
回韋氏的愛情。
或者,這是李顯私人的想法。在那些獨自凝望太液池、容忍年
輕的男人與妻子歡好的夜晚,他的嫉妒之情日漸衰減。他對生命的
熱情本已夕陽西下,能夠回到長安,全依賴著韋氏的鞭打與勸誘。
當他對女人失去興趣時,他越發像一個老邁的妻子,希望依靠堅強
的丈夫。然而,他的自卑使他怯於向韋氏坦承這一點。他盼望取悅
他的妻子,她對他的在意與關懷將使他的生命重歸渾圓美滿。在此
之前,他需要讓她回憶起在房陵的一切,回憶起他們曾經的幸福生
活——他當然不知道,他視做美好的房陵之旅,卻是她最厭惡去麵對
的生命陰影。
然而,當他執手步送醫生踏入黃昏時,多事的夕陽卻閃到了李顯
的眼睛。他看見醫生的髻上有一根金簪,似曾相識。他拍打著醫生
的肩膀,令他摘下簪子來,端詳一遍後,他嚴肅地盯著醫生的眼睛:
“邱每木,你好大的膽。皇家的禦品,你也敢偷?”
六
韋氏並不知道在顯德殿發生的一切,不知道丈夫已經知道了自
己即將毒害他的陰謀。她隻是發揮了一個女人的想象力,為丈夫安
排一場華麗的死亡儀式。她命令內侍在寢宮前後的園圃飾滿牡丹,在
寢宮內排起黃金獸頭。瑞腦、蘼蕪與白檀,一塊塊經了宮女的玉手燃
起。床榻上鋪著月白色的絲衾,因為入夏,斟上了木犀荷花酒。孔雀
膽混合了荷葉湯,盛放在白玉方碗中。
入夜時分,宮人開道,執明黃色燈籠,護送聖上而來。韋氏並
不知道,此時李顯已經了解一切。甚至在踏入寢宮的第一步,李顯
就已經注意到了白玉方碗。前一天黃昏與女兒的笑言對答滑過記憶。
他知道這個白玉碗中的綠色湯汁劇毒無比,隻需要飲上一口,他便會
死於非命,魂歸西天。午睡時的夢仿佛是個暗示,死者正在往昔的春
宴園等他歸去。
韋氏不知道李顯了解一切的陰謀,韋氏更不知道,李顯已經打
算坦然麵對死亡。在邱每木說出公主向他購買毒藥的陰謀之後,李
顯略加思索,便對愛妻與女兒的思緒一目了然。他早已經遺忘了那種
叫做憤怒的情感,早在行屍走肉去到房陵時,他就已經喪失了喜怒哀
樂的能力。老去的君王像孩子一樣,貪戀著愛妻的一切。所以,他沒
有多加延誤。他知道愛妻的目的:甚至沒有去動木犀荷花酒,他直
截了當、視死如歸地端起了白玉方碗,然後一飲而盡。
他有過猶豫嗎?也許。在端起碗的一刹那,也許某一念間,他
對死亡產生了恐懼。然而,他的眼角瞥見了妻子眉間的緊張與喜色。
他的心軟了,就像在房陵時,他勉為其難與妻子享床笫之歡時,還會
故作快活地發出吼叫。此時此刻,他知道,想要討好妻子,隻需要飲
下這碗湯。妻子將重現初歸長安、與男寵偷歡、與自己新婚時的那
些明媚笑容。而他自己,也將從此脫離這猜疑、猥瑣、顢頇、懦弱、
失眠的生活,他的靈魂將被風吹散,有些回到春宴園,有些回到房陵,
有些留在長安,留在他妻子的身旁。
韋氏在那晚遭受的第一個驚嚇,來自於李顯喝罷荷葉湯後,忽然
綻出的微笑。當死亡的陰影逼近時,李顯忽然發覺,邱每木所給的藥
產生了作用。他的生命火焰回光返照,在那一刻無限高大,無限明亮,
肌體如被大風吹得鼓脹一樣,朝遠方澎湃而去。他企圖用強有力的
雙手去擁抱妻子,讓她感覺到自己肉體在死亡前的最後複活。這是
二十五年來,他作為男人意誌的首次複活。他對於生命的眷戀由此而
生,即便隻有一瞬,他搖搖擺擺地直起身體,大唐垂死君王像一頭狗
熊一樣搖搖擺擺,覆蓋在他妻子的身上。然而,他沒有來得及展現
他久違的力量。孔雀膽的綠色陰影遮天蔽日而來,挾裹著死亡的浪潮,
飛速侵蝕了他的肢體。在雙臂擁抱妻子的刹那,李顯感覺到自己死了。
在舌尖徹底冰冷前的刹那,他竭盡全力喊了一句:
“我說過,我是要死在你前頭的。”
之後的事情已經與他無關,他倒在了床榻之上,倒在了沉鬱的香
氳中,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此前,在送邱每木出宮時,他不無幽默
地問了一句:“孔雀膽是什麼滋味?”邱每木則回答他:“我所經手的,
至少有十三個人已經知道了。”邱每木也不知道他當時已經下定決
心要成為第十四個。這兩句對白將隻留存於邱每木的記憶中,韋氏
顯然將永遠不會知道。當李顯幹淨利落地死去時,他的妻子卻像所有
謀殺丈夫的女人一樣,收拾著衣服的褶皺,察看是否有旁觀者,整理
杯盤,然後召喚醫生,作為先發製人的證據。
直到死去,李顯都沒有將金簪在妻子麵前露相。這個男人在臨
死前,表現出一生罕見的細心。他當然知道,露出金簪將使他一心
求死的事實難以隱瞞。他最後的一絲悔意,乃是沒有在踏入死亡之
殿前,將簪子拋在太液池的星辰之下。因為在他死去之後,他勢必無
法阻止妻子發現金簪的存在,無法阻止謀殺他的妻子和女兒聚在一起
討論,隨後發覺他死亡的真相。他知道她們無法理解他愚蠢的、軟弱
的、性別逆反的愛情。出於羞澀,他甚至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
就這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聽任禦醫做出遲到的判斷,聽任妻子在
他的腳邊躺下。黎明到來的時刻,唐朝將為君王的死亡而表示禮儀
上的祭奠,而他的妻子將發現他的苦心孤詣,然後為了他愚蠢的愛情,
深感哀傷。
長幹行
君家何處住,
妾住在橫塘。
停舟暫借問,
或恐是同鄉。
——《長幹行》·崔顥
一
河麵上一片絲絲的雨聲,像任性的婦人在撕扯繡帕。對岸揮手
的人影映在水上,須臾被雨打出的漣漪攪亂。子衡支了一篙,任船
滑波而前,蕩開青山綠水的倒影。後梢的老餘頭,正趕著抖開蓑衣,
遮蓋自己的老軀,順便對雨歎一口氣:
“這天氣!”
上岸的擺渡客看一眼子衡鬢邊插的桃花,抿嘴笑笑,撐著紙傘
上了船。子衡把臉朝向船舷,鼻端嗅到這位官人身上風流自賞的蘭花
香。雨聲不歇,滿河的漣漪花兒似的開完又謝。老餘頭一手點著篙,
一手幫官人執著傘。那官人抱膝坐著,笑:
“可有一年多沒從這渡口走了。”
“虧官人還記得。”老餘頭樂的時候,聲音低厚,像黃酒。
“怎麼就添了一個幫手?”
“逃荒來的,人精壯,有力氣。我這種老頭,渡五七趟,就得喘。
我老頭子一把賤骨頭事小,哪天翻了船,淹著了幾位老爺,就不好了。”
“這少年,你貴姓?”
子衡聞到蘭花味兒濃了些。官人朝這邊挪了挪身子。
“俺姓張,行三。”子衡說,“小名狗子。您就叫俺張三狗。”
“我看你高高大大斯斯文文,真不像起這名的。可讀過書沒?”
“小時候家裏有些田,沒讀過書可也沒幹過活,人就顯白淨些。
後來落了難,跑出來了。”
官人就歎罵了幾句時世,老餘頭附和著。
“窮兵黷武,蒼天不佑啊。”官人叩著船舷說,“朝廷打仗,百
姓遭殃。仗打完了,妻尋夫,父覓子。可是哪還找得到。乃知兵者
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官人說得是,說得是。”老餘頭說,“若朝廷的相爺、將軍
都和官人一樣想,我們就能過太平日子了。”
子衡看著河麵,用心地操著蘭木槳。波光搖蕩著他鬢邊那朵桃花。
有那麼一會兒,蘭花的香味讓他想到了春天的故鄉,以及妻子碧荔。
蘭木製梳子打理的青絲,白襦,窄衣襯出的窈窕身段,沒說話先紅
的臉兒。雨聲和對話叩打著耳鼓,子衡的頭發濕得開始滴水時,船
也靠岸了。
“多謝官人。”老餘頭拿竹筒子接了人家一串銅錢,又笑將起來。
子衡看了看天,陰雲淺淺的像被水散開的墨。天時不清,但肚裏
那秋天般的空曠讓他猜出午後光景。看了看對岸,子衡對老餘頭咳了
一聲。
“老餘,我肚子疼,要方便。”
“你小子。”老餘頭說,“總是這時候肚疼。你腸子還曉得時
辰呢!”
子衡退進了莎草叢,隱身於花影間。老餘頭坐看著雨絲從笠邊滑
下,輕數了幾遍銅錢。對岸響起呼哨聲,老餘頭起身張望,點點頭,喊:
“二位差爺,且等等。”
“怎麼又隻你一個人?”董朝接過老餘頭體貼遞過的鬥笠,嘟
囔道,“都說你這兒添了個撐渡的,怎麼來了三遭,都沒見到?”
“那是個愛俏的鄉下人,怕生人,不愛說話。動不動躲進茅叢去
拉稀。”
兩位差人嗬嗬地笑出聲來,老餘頭將篙點著河底白色的圓石,
讓舟滑向對岸。薛巴想起了什麼似的,說:
“餘老兒,好多時不曾去李家酒肆了吧?”
“哎,哎。”老餘頭說,“聽說那裏新換了青布酒旗,又買了幾
壇村釀春酒,醉倒了好些個。”
“那倒沒什麼。”董朝說,“單說這幾日,老有個婦人來酒肆,
說要尋夫。李掌櫃看中了她,成心要梳籠。那婦人倒幹淨得很,眼色
一分都沒偏過。隻是她每常來,那愁容憂色的小模樣,誰看了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