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李四叔叔有話跟你說。你陪他到那邊兒去。我和你小小弟弟說。”張三說。
“噢。”張鈴兒很大方地走到李四身旁。“叔叔。”他拉了拉李四的手。
李四回過頭來。他的表情沉肅而平靜。他伸出手來，握著兒子的手，慢慢遞到張三麵前。張三呆呆地看著李小小稚嫩的手。忽然間，他的意識裏閃過一片白骨。
“阿三。”李四說，“帶我的兒子走。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在這裏見。走遠一點，別讓我見著你。”
“四叔，要很長時間嗎？”張鈴兒問。
“是的。”李四彎下腰，對張鈴兒溫柔地說。“你要陪叔叔說話，要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的時間。”
“那我們先走吧。”張鈴兒懂事地點頭。他回頭來，看著他的父親。
“爹，我們先走了。你要好好的對小小啊。”
張三張口結舌地看著李四拉了拉鈴兒的耳朵，低聲誇了句“好小子”。
李四拉著張鈴兒的身影，在風塵裏遠走越遠。無處尋覓的烏鴉聲暗啞的叫了兩聲。忽然之間，黃昏似乎就滲透了大地。
張三拉過李小小的手，轉身開始邁步。他的眼淚在風裏流了下來。他拽著李小小，幾乎粗暴的大步而行。李小小邁開腿努力跟著，但是到了後來，張三的步子太快，李小小終於跟不上了。
“三叔！三叔！”李小小喊道。
張三咬著牙，繼續拉扯著李小小走著。李小小驚慌失措。他不敢出聲，不敢掙紮，隻好跌跌撞撞跟著張三走。張三聽到一聲尖叫。他一轉頭，看到李小小一跤摔在了地上。小小立刻把臉抬了起來。他滿臉塵灰，瞪大了眼睛，抿著嘴，緊張的看著張三。
張三的心忽然軟了。他彎下腰，把小小攙了起來。小小驚恐地看著他。張三為他拍著身上的灰。
“三叔。”小小說，“你不高興啊。”
“沒。”張三說，“沒不高興。”
“三叔啊，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們去吃東西。”
“吃什麼？”
“吃肉。”張三說。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幽默感。他忍不住沁出一絲苦笑。
“吃肉？我和爹連魚都抓不到呀。三叔，你有肉吃嗎？你為什麼不給鈴兒吃肉，讓他吃蘿卜呀？”
小小驚恐地看見張三緊咬著嘴唇，兩行淚從眼角流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的他，隻好呆愣愣站著。張三站起身來，遠遠望了望來處。
“是看不見了。”他對自己說。
“三叔，究竟我們要做什麼呀？”小小說，“我爹和鈴兒呢？我要見他們。”
“小小。”張三撫著他的臉說，“你見不著鈴兒了。”
“啊？”
“鈴兒也見不著你了。”
“啊？”
“你爹也見不著你了。”張三咬牙切齒地說。
幾乎在這一時刻，他可以想象出那幅場景：李四在撫著鈴兒的臉，然後，李四一把按住鈴兒，揮起一塊大石頭，砸在鈴兒的頭頂上，就像他砸死吳大夫一樣……鈴兒瘦弱柔嫩的身體展現在李四麵前……李四已經生起了火堆……李四麵對著鈴兒的肉身，在流著口水。張三憤怒的眼睛沁出血絲。他一把抓住小小的胳膊。
“三叔！”小小喊道。
“小小！別怪三叔！！”張三喊道。
“三叔！你看！！”小小喊道，把手指朝張三肩後伸去。
張三隨即聽到了豁亮的馬蹄聲。他回過頭，看到遙遠的地平線上，一匹馬正飛奔而來。馬蹬裏扣著一隻腳。腳的主人身體拖在地上，被飛奔的馬撕扯掉了身上的衣甲。跑到不遠處，馬長鳴一聲，轟然倒地。於是，天地間忽然又沉寂了下來。
張三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他跑了過去。在接近時，他放慢了腳步。他繞著馬走了一圈。他看到那倒在地上的人，背上插了一支箭。馬已口吐白沫，死了。人已衣甲不全，然而看得出年紀不大。李小小跑了過來，站在張三身後。
“三叔！”他拉著張三的手喊道，“馬肉！我們可以吃馬肉了！就像吃兔子肉一樣！！”
“馬肉。”張三喃喃地說。他的臉上浮現出笑容。“馬肉。”他自言自語。
“我要去找我爹！我們要一起吃馬肉！”李小小說。
“你爹……”張三喃喃地說。
李小小驚奇的看到，張三的臉忽然就變成慘灰色。像永恒不變的陰鬱夜幕的前奏，像殘忍的饑荒年代永恒不變的色彩，像無數年身曆悲慘年月的人們，永遠不停止的哀怨。
張三回過身來，竭盡全力向來處奔跑。夕陽已開始向西倒塌。張三看到那一抹殘陽如血。不知就裏的李小小呆站在那裏，不知道是該繼續看護這匹死馬，還是追隨張三。他聽到張三淒厲的呼喊著：
“李四！！別吃我的鈴兒！！別吃我的鈴兒！！我們有馬肉吃了，真的有馬肉吃了！！我們可以一起走到臨淄！！別吃我的鈴兒！別吃我的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