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1892年早期印象之威尼斯

談到從米蘭到威尼斯的途中一個個輝煌的曆史城市,就有說不完的話。這些城市中的那些名稱——布雷西亞、維羅納、曼圖亞和帕多瓦,它們是屬於某一曆史階段的。現在,我再回憶三年,將短故事長說。談及維羅納和威尼斯,我隻有近期的印象,即使是那些我急於拜訪的地方也隻是近期的印象。亦如昔日,夏末之際,我再次來到威尼斯。這個時節,建築物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投在地上,光線熱情洋溢。我發現隨之而來的感受明顯與以前一樣,我再一次無法避免地在梅斯特雷那兒逗留。第一次瞥見瀉湖時,就確定了那種獨特的海水味道,這一感受更是加速了想象的飛翔,大海的水平線很快變得顯眼而突出。火車車窗裏那些興奮的乘客都擠到了窗前。爾後,你在巨大的白色鐵路橋上長久地抱怨著,雖然羅斯金通過新舊方法歸納了明顯的對比。這座橋在瀉湖碧綠的漣漪上空閃閃發光,就像一個堅固的大理石堤道圈。之後,我們來到車站,這個地方除了一點(即車站出口處那兒嘈雜的聲音的基調不是“出租車,先生!”)而是“巴卡(小船),夫人!”這裏與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區別。

不過,我的意思不是要冒著把威尼斯踐踏得無法修複的風險,跟隨遊客到每個地方,雖然,我認為不應該太散漫地對待一個健康浪漫的嗜好。我剛到的那天晚上,在聖馬可廣場見了一位年輕的美國畫家,他告訴我整個夏天他都是在廣場上度過的。我因為嫉妒一度想要揍他,他的確是在畫聖馬可的內部。作為一名年輕的美國畫家,他不會因為嘲笑、難以捉摸的靈魂以及滿足於陽光下建築物的健康外表和形狀而迷惘。他擁有敏銳的眼睛;他喜愛顏色、大海、天空以及任何可能出現的事物;他還喜歡舊花邊、老織錦和舊家具(即使要訂購);他喜歡無名的畫布裏那些隨時間而日臻完善的和諧,喜歡便宜的舊版畫上幸福的輪廓。早晨,你可以靜靜地享受一下,卓有成效地對教堂投下的聚集到一起的陰影進行一番分析。午後的時光,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度過,可以去教堂或市鎮中心的小廣場那兒;可以到大運河上或者瀉湖上去遊覽湖光山色;晚上就去弗洛裏安咖啡館,在星光中聊聊八卦,感受海風飄動在聖馬可廣場兩個巨大的柱子間,然後吹向教堂那低矮黑暗的穹頂。這就是我所認為的那種與保存下來的東西一致的快樂。

來到威尼斯,眼睛的作用就是去感受幸福。大方的遊客會發現,僅僅用眼睛是無法欣賞到所有的美景和注意所關注的所有事物的,這都是因為一些高深莫測的奉承氣氛的存在。你那穿白襯衫的棕色皮膚的船夫,在光芒籠罩中扭動身體劃著槳,而你則躺在雨篷下沉思著,原來這幅景象就是威尼斯“效果”的永恒象征。這裏的光芒其實是一種強大的魔力,是對提香、韋羅內塞和丁托列托等所有最偉大的藝術家們的崇拜。你得看看他們畫作中所畫之物的真實樣子:黏糊糊的磚、又舊又髒的大理石、破布,肮髒以及衰敗。大海和藍天在遠方的空中交接,混合成柔和的淡淡的彩虹色。波浪與雲彩以及成百上千不知名的反射光線燦爛地交織在一起,將清晰的影像投到每個物體上。你到處都會看到這些元素的作用,但是看到它們本身的那種強度,你就會選擇一個月中最好的一天,親自劃著船穿過瀉湖到遠方的托爾切洛托爾切洛:意大利的一座島嶼,位於該國北部威尼斯的瀉湖。。若是未做此番遊覽,你很難假裝已經了解了威尼斯,或者你很難裝作理解對純淨光輝的那種渴望,那種光輝使威尼斯偉大的色彩變得栩栩如生。完美地沐浴在光線中,我無法擺脫那種想象,即夢見我們劈開了行色匆匆的像雲一般的小艇上空的大氣。在托爾切洛可以欣賞到的東西並不多,除了明媚的陽光外,就是那些用花朵做成的沙柵欄圍繞著作用類似大運河的一條狹窄的小溪。小溪旁邊坐落著一些棚屋,這些屋子顯然是商業園丁和漁民的住所。此外還有一座十一世紀變成廢墟的教堂,你無法想象還有比這更無人注意的巨大的坍塌景象。托爾切洛是威尼斯的母親城,現在,她就坐落在那裏。這個腐朽的遺跡,就像一堆風吹日曬而變白的還未被埋葬起來的父母的遺骨。我把貢多拉停在很淺的小灣入口那兒,然後沿著邊緣的草地緩緩往低處走,步行到坍塌成廢墟的教堂那兒。在意大利,一片長滿草的隙地的魅力不抵那些經過數世紀日光照射而形成的蜂窩狀的磚砌建築。我特此聲明,永遠不會嚐試去描述這樣一種魅力。但是,你可以肯定無論何時我提到這個地點,它都縈繞著一種魔力。

怡人的寂靜籠罩著托爾切洛島上城市中的小廣場。我猶記得除了羅馬城四周的平原外,再無其他地方如此細微可聞,天地間唯餘那悅動的明媚光線清晰可見;耳畔聽到十幾個稚童的叫喊聲,緊跟著我們嚷嚷著索要銅板。他們可以說是世上最可愛的小鬼了,那眼睛可以最好地詮釋出對貧困的自然反抗。他們像原始人那樣幾乎全裸,小小的肚子凸出來,像極了旅遊書籍插圖裏的那些食人族的嬰兒。他們奔跑著,然後伸展四肢躺在軟綿綿、厚厚的草地上,好像一下子就變成了小天使,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露出那饑餓的小牙齒。他們好似強烈詮釋著,世上獲得快樂的最好方式就是將天真無邪最大化,將財富的作用最小化。一直以來我的目光停駐之處就是這些小小的頑童,他們是最有表現力、最美好的創造物,如果曾經是這樣的話,他們也應該是一位儀態高貴的母親的快樂源泉。他們的笑容能夠讓柯勒喬柯勒喬(1494—1534):真名安托尼奧·阿來裏,為16世紀早期的創新派畫家,也是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在墳墓中歎息。這會兒,他們卻在海水掩映下的灌木叢中撒丫子玩耍起來。他們在這逐漸衰敗的世界中孤獨的角落裏,為命運是蒼白的抑或黑暗的演奏一首序曲。顯然,自然與這裏的風俗仍然不和。如果它們曾經有過和諧相處的時候,在我看來自然還是會在社會風俗的影響下失去本色的。我們自己國家的嬰兒頭發直直的,眼睛是淡色的,雀斑也淡淡的,他們穿著優雅,並受到宗教教育。然而他們就像一個物品,人們見過之後很快就忘記了。我覺得,時間匆匆流逝中,自己應該一直懷著無盡溫柔的設想,這些是亞德裏亞海亞德裏亞海:地中海的一個大海灣,位於意大利與巴爾幹半島之間。的這個無知的小丘比特所凝聚而成的。然而,托爾切洛島所有年輕的事情都是不歡樂的,因為能夠給我們教堂鑰匙的那位貧窮的少年患了瘧疾,瑟瑟發抖。他憂鬱的樣子好似在指明拋棄教堂的正殿和唱詩班的行為中的不道德。這座教堂擁有令人驚訝的簡單和奇特,使我腦海中浮現出兩三座古老的羅馬教堂——聖克萊門特教堂和聖埃格尼絲教堂,其內部裝飾了大量十二世紀那種神秘莫測的馬賽克。與聖馬可教堂相比,這些人行道上珍貴的碎片拚縫物毫不遜色。這些極顯著的傳道者映襯著死寂的金色背景,就像投彈兵的胳膊那樣表現出僵硬的姿態。造物主強烈的個人哨兵,他們冷酷無情地注視著,好似毫無結果地默默等待,等待著原始正統學說的某種可見的複興。也許有人會好奇,它是否在那些懶洋洋地凝視著的西部異教徒部隊裏發現了諸多欺騙,即使是他們的異端邪說也毫無激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