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這座城市給我們講述的是感知生命的沉重負擔,而都靈對此的理解卻是天真無邪的。在其一般性方麵仍然保留了北方的傳統,因此使得這個地方成了最後的詩歌首都,而不是散文的開端之城。奧地利長期的占領也許對日耳曼的地貌產生過影響。當一個人記得意大利是如何保持了威尼斯的時候,這確實是一個冷漠的解釋。無論如何,米蘭如果沒有同情心的話,就不會坦率地為我們打開她那足夠厚重的曆史書卷。那冊書卷中保存最完好、最全麵的就是關於大教堂的描述。這一描述不是超級有趣的,也不符合邏輯,對某些人而言甚至是應該有的美麗,但卻絕對是充滿好奇和豐富的內容。就我自己來講,我希望自己越來越崇拜它。如果沒有其他的差異,大教堂仍然有令人印象深刻、難以估量的成就。有一天晚上當我漫步在其龐大的鋸齒狀的地基旁時,覺得它就在我上麵將灰色的神秘感揮灑到星光下,而我隨著躁動的人潮前行,這人潮的漲幅還沒有最初幾層被街道弄髒的大理石高。於是我相信雄偉建築的美麗幾乎是它的第二個優點,這種優點也許體現出了建造者的努力。從這個角度看,一個偉大的建築是可以想象的最偉大的藝術作品。與其他作品相比,建築還代表了對困難的掌握、資源的結合、勞動力、勇氣和耐心。還有人告訴我們說藝術與道德無關!的確,當人們關注它時,它與道德的聯係很小,甚至在畫米蘭大教堂的屋頂時也很少包含道德因素,這都是為了表現石刻作品的特征。這一著名的屋頂,每個人都有所耳聞——它是有多好,有多壞,有多完美的一種錯覺,還是有多透明的一個宣傳策略。這是你的導遊在進入教堂前告訴你的第一件事情。我覺得哪怕是興致一時興起的藝術愛好者都可以接受。但是內飾方麵,雖然達到了令人欽佩的效果,卻沒有偉大的崇高,甚至都算不上聖潔。整個教堂寬闊而黑暗,聖壇上的燈光在遠方香氣彌漫的空中閃爍著,像海上的霧燈。雄偉的柱子,幾乎沒有一點彎曲,支撐著屋頂。橫梁和頂垂線的橡木有一千年之久了。一些眼睛所能看到的比例,很少有細化精致的設計。我們發現那些設計獨特之處,覺得它們就像是保留和重複一些快樂的詩句或一些令人難以忘懷的樂章。盡管如此,這些設計所帶來的結果是堅持不斷的勇敢。沒有什麼比某個特定的展示更為勇敢的了。我個人是十分享受聖查爾斯的遺跡的,這位聖潔的人永遠在他小而華麗的墳墓教堂中安息。這座墳墓位於高聳的聖壇前路麵的下方。隻要五個法郎你就可以去參觀他幹枯的遺體,帶著從內心升騰起的任何感情,你凝視著他。天主教教堂從不放棄任何一個展示高貴的機會,尤其是當展示高貴的機會隻需要五法郎的收費就可以的時候。這些表現顯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是這種做法仍然是一個可怕的問題或糟糕的方式。小教堂司事得到了自己的觀眾後,穿著白色的外衣來回走動著,點燃額外的蠟燭,走到聖壇上去,通過曲柄——一種滑動擋板,來移走這些東西,就像你可能會看到的一間店鋪的男孩在他師傅的窗口所做的那樣。在這種情況下,露出來的巨大的玻璃讓人聯想到一個珠寶商因自身原因與承辦者之間陷入了一種不自然的關係。聖人黑色木乃伊般的屍體在一個玻璃棺材裏伸展出來,腐朽的遺體穿著衣服,頭上戴著主教冠,手上戴著手套握著權杖。人們捐贈的珠寶閃閃發光。這座墳墓是死亡和生命的一個非凡的混合物。幹燥的黏土、鐵青的抹布、醜陋的小黑色麵具和顱骨以及富有生氣的閃爍著光芒的鑽石、翡翠和藍寶石。整個收藏是十分完美的,許多偉大的曆史名字都與那些不同的捐贈物聯係在一起。不管對於教堂的未來有什麼更好的意見,我都忍不住地想她會在這個世界上塑造出一個形象,隻要她能保持這種珍貴“屬性”的資金,這種巨大的資本裝飾性投資以及各個分散的教堂在整個基督教中所流露出的才華。你看,畢竟我不得不同意,除了滑動擋板和教堂司事褻瀆的招搖行為之外,某種田園式的威嚴還是保存了教堂的這種狀況,或者至少取得了具有諷刺意味的讓人目瞪口呆的效果。呼吸甜美空氣的自然願望使我之後一刻不停地攀登到大教堂的屋頂上。那裏是另外一個奇跡的世界,並享有應有的名聲。蜿蜒的樓梯上每平方英寸的牆壁上都留有旅客的名字,從伸展開去的大理石斜坡上能夠獲得一個很大的視角。一片圖畫覆蓋的頂點混亂的景色(如海軍的桅杆或軍隊的盾牌),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藍色。而且,更為美麗的是從那兒還可以看到一片絕無僅有的景色,即倫巴第大區倫巴第大區:位於意大利北部,首府位於米蘭市。在阿爾卑斯山那邊照射過來的光亮中熟睡著。這幅畫跟白牆的居民樓和地平線上的尖頂一起構成了點綴著船隻的浩渺的海洋。從瑞士離開兩個月後,倫巴第平原給了我的雙眼無上的享受和休息。那裏自由流動的黃色燈光吸引著我,讓我想到了一座不透明的雄偉的山脈。仿佛為了討好意大利,這些天堂來的船隻散落的空間越來越大。

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提到過這座教堂,但是,目前米蘭最為珍貴的是漂亮、悲劇性的萊昂納多教堂。在接下來的幾千年中,萊昂納多教堂保存得完好無缺,然而,我們得問問子孫後代,他們是否能夠從最雄偉、最悲傷的壁畫中看到除了陰影部分的影響之外的東西。正如人們所言,一兩個世紀以來,它的聲譽一直都如一位傑出的殘疾人。人們去參觀也隻是想看一看:這座教堂帶著告別的歎息聲和幾乎臨死的或小心翼翼的戒備,到底還能堅持多久。現在,這幅畫已經不需要借助其他的傷痕或汙點來成為世界上最悲劇性的作品了。表麵破損,毀壞如它,這幅陳舊的畫作仍然稱得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我們也許真的能將它對衰敗的嫉妒痛苦與人類機體中生命意識的緩慢退潮相提並論。天才的作品因為沒有限製而散發出生命的氣息,而畫家的構想也比人類更為複雜。前不久人們總是在談論命運的嘲諷這一話題,對此我抱懷疑的態度。命運使得所有最有專長、最深謀遠慮的畫家在沙地上曆經五十年之久建造出了自己的寰宇,還有什麼比這更為諷刺的事嗎?畢竟也許耍這種把戲可能隻是表現更深奧的智慧。這是因為如果事物擁有頂級大師提香提香(1490—1576):意大利文藝複興後期威尼斯畫派的代表畫家,被譽為“西方油畫之父”。的那種不朽和輝煌,我們就會錯失藝術史上最中肯的教訓之一。以前我們隻是有所耳聞,但是,這裏有清晰的證據可以證明作家能夠運用到自己作品中的“材料”是無窮無盡的。每位畫家一生中都應該去一次,親自站到《最後的晚餐》前解讀它的寓意。將調色板上的色彩與靈魂中的每一個顆粒融合在一起,免得你早已“準備好的外表”意外地欺騙你!之後,也隻有之後,它才會戰鬥到最後一刻。即使死期將至,它也會反抗到底。拉斐爾是一個更快樂的天才。看看那幅收藏在布雷拉的可愛之作——《聖母結婚》,作為某種意識靈感初次綻放的燦爛笑容,這幅畫是很美的。人們可以感受到拉斐爾並沒有預見對命運的不滿。他了解自己想要了解的這個世界,並使之從不離開自己。要是這些東西存在的話,我現在也沒有筆墨來詳述布雷拉布雷拉:此處指布雷拉美術學院,1772年建於米蘭市中心,是一所公立美術學院。,或者那個被蟲蛀了的天堂的背景資料——安波羅修圖書館安波羅修圖書館:位於米蘭,與馬德裏附近的埃斯科裏亞爾修道院的圖書館和巴黎的馬薩林圖書館一起被認為是一係列具有高度代表性的現代圖書館的鼻祖。,或者安波羅修非凡的長方形教堂中寬闊的中庭和粗糙肅穆的鑲嵌磚。如果你沒有忘記大衛·施特勞斯大衛·施特勞斯(1808—1874):青年黑格爾派主要成員,杜賓根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和歐內斯特·勒南歐內斯特·勒南(1823—1892):19世紀法國研究中東古語言和文明的專家、 哲學家、曆史學家和作家。,像個九世紀的基督教徒那樣去崇拜的話,這肯定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這是肮髒的塞尼山公路的一部分。與那些保存完好的未經改造的古老道路不一樣,辛普朗顯然要長一些,聖哥達隧道會打碎你期待看到點綴著像四大湖泊的天堂的願望。你覺得這些湖泊甚至會像《聖經》伊甸園的河流那樣。但是,我曾經去科莫湖短期旅行,雖然簡短,但足夠持續地影響我,讓我覺得自己也曾經是一個擁有閑情逸致關注戀愛的浪漫式的英雄,而不是一個口袋裏裝著旅遊手冊的步履匆匆的遊客。科莫湖基本上已經成了“不死”傾向的小說中的一個形象。通常出現的情節就是一位年輕的紳士當場邀請另一位年輕紳士的妻子與自己一起飛翔,無視大眾的眼光。但即使是科莫湖經過很好的修改和完善,最美好的偏見還是會屈服於時間。它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高音的感覺。至少,我得稍稍恭維一下那些跟我一起住旅館的人。現在,他們的注意力早已被水道旁的新舊不一的別墅吸引過去了。我從這個場景中讀出了更多諷刺意味的東西。如果撇開花語小說不談,它仍然能呈現其他精煉用途的藍色表麵和單純的旅遊,至少美國人可能會在那兒做任何私人的浪漫事情。比如卡德納比亞的那家美麗的酒店,展現出了自己最優雅、最自信的形式,所以這就是美國人在家裏經常說的夏天裏不確定的冒險。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虛幻,那麼的優雅悠閑,這樣的結構可能會破壞人們嚴肅感。這個人不可能永遠在裝飾著像馬戲團裏用的流蘇的觀賞船上隨波逐流。他被和藹可親的喬瓦尼或安東尼奧從別墅旁水道的台階上推開,這種離開似乎就像在黑乎乎的寒冷的冬天早晨,你的美夢被某些準時而至的聲音所打斷那樣殘忍和不自然。但就我來講,我想知道在我之前看到這一切的那個地方,粉紅色圍牆的別墅在橙色和夾竹桃灌木叢中閃閃發光,群山在朦朧的燈光下忽隱忽現,就像很多鴿子的胸脯,還有持續不斷傳來的悠揚的意大利語。除了在歌劇院,當經理不像平常那樣計較費用時,還有哪個地方也這樣慷慨大方地為我們展現這麼多美景?前景是臭名昭著的宮殿。宴會大廳經常開放著,就像舞台那樣自由,又像自由的平台上的火車餐廳。越過愉快的背景,就是色彩所表現出來的歌劇式的音階。中間是一個像合唱團中穿著紅色衣服的船夫,他手裏拿著帽子,等待著指揮的信號,這種場景甚至比小說中更為美好,這種存在隻有劇本中才有。筆記簿中古老的聖戈塔爾

1873年9月,伯爾尼(從七月份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一個星期,我再次來到了伯爾尼)。我從沒有在一年中這麼接近年末的時候去過瑞士。我懷著天真的想法來到這裏,期待最後一位遊客也花光自己的最後一張優惠劵,然後離開了此地。看來我似乎很幸運,找到了位於閣樓上的一間閑置的小屋,那裏有些擁擠。現在這個時期,人群蜂擁般離開瑞士。隻有七月,如潮的旅客才會來到這兒,那時意大利外出的主要航道都嚴重擁堵。我來到這裏已經好幾天了,這期間我看著人群像行軍的軍隊那樣來來往往。偶爾改變一下悲觀的思緒,這些景象能給人一種真實的感受:原來世界上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生活得十分舒適,這群人就是那些正在移動的人。這裏是小小的瑞士,它接納成百上千位樸實的人們,其中大部分為英國人。根據麵容和談話的內容來看,他們很少來自顯赫的家族。正如優惠劵上宣傳的那樣,對一些人而言,白雪皚皚的山峰、冰川、小徑、湖泊、瑞士木屋和咖啡館,甚至是這裏的“蜂蜜”都成了每年六個星期的必需品。不久以前,貴族和大富豪壟斷了這些樂趣;但如今,一個月的瑞士遊不再是親王的遊戲,它就像星期日的一個短途遊那樣方便。看著盎格魯撒克遜人群從伯爾尼退去,給人一種感受:雖然大部分情況十分令人失望,但是很多的普通人畢竟還是很幸福的,大部分人過著很高水準的舒適生活。當你從酒店的花園欣賞奧伯朗特的風景,那視角真讓人感到心曠神怡。我不知道一天有多少遊客會透過煙囪的煙霧來欣賞這些景色,會像我每日坐在桌子邊所看到的那些“大多數”的人群那麼多嗎?他們人不多,脾氣卻好得出名。有些人抱怨遊客將瑞士“庸俗化”了,但是我覺得我絕對會放手交給遊客,給他們一個私人的歡迎,並且特別高興能在這裏看到他們。瑞士就是一個“展示”的國家,我越來越深刻地感受到這個真理的內涵。那些擁有仁慈想象的人們開始祈禱幾百萬辛勞的人們能夠有很多讓人精神振奮的娛樂時,這個國家的作用就是消除這些人的顧慮。這是一千年以來的娛樂,就像那些山峰一樣,可以讓人感到情緒高昂。我希望能夠看到杜富爾峰杜富爾峰:又名羅莎峰,位於瑞士和意大利邊境,布裏格西南45公裏的彭尼內山玫瑰山地中。山頂出現蒸汽管,還能看到那兒建了一座旅店,每日提供三五個桌子供遊客休憩。

我曾經漫步穿梭在拱廊中。七月裏它們撒下令人愉悅的陰涼,但在短暫的秋季看上去卻是那麼淒淒慘慘戚戚。我驚異於英國人經常談到它們時所給的那些評價,他們總是帶著一種震顫評論說這些拱廊昏暗、肮髒、陰冷,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令人窒息。他們會用任何一種詞語來形容這些拱廊,卻獨獨不會說它的風景美好如畫。我覺得我們美國人是唯一一個在旅行的途中憑第一反應來判斷事物的人。我們真的是在評論事物本身,而不是僅僅從舒適的角度來評判。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過於愉快地在豪華的地下室徜徉,過於從一種可轉讓的權利中感受轉移到公眾的輕鬆感,以至於無法感受到厚重的空氣中的冷與熱,抑或是到處都飄散著熟食店的那種味道。如果人們可以見到的浪漫從地球上被驅逐出去的話,我肯定那些關於浪漫的想法定會存在於某些典型的美國人心中。

9月,盧塞恩。我發現伯爾尼早已被遊人霸占了,這是以犧牲盧塞恩為代價的,而盧塞恩幾乎就隻為我所有了。早餐的時候,桌子旁邊坐了六個人;完美的晚餐則顯示出主廚舒適的休閑,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家所熱愛的工作。侍者們無事可做,在大廳中閑逛,口袋裏上個季節所收的小費發出叮當的聲響。那一日本身就是好日子,彌漫著一種讓人自然感到滿意的柔美氛圍,我發現自己再次踏上了意大利的土地。入住的旅店名叫王子,房間的陽台下方正對著湖泊。今天早上,從天剛微明,我就在陽台上待著,一直待了很長時間,以一個熱愛風景的人內心深處的感情來感謝巍峨的山峰,感謝它們賜予了人類瑰麗晴朗的天氣。晨霧中,可以看到座座林立的山峰,峭壁、山頂和石峰或跌或撞地延伸向遠方,顯現出無窮無盡的雜亂的壯麗景象。在這裏,我一整天的心情都比從前快樂,這正是意大利快樂心情的一種預兆。正如我曾經寫到過的那樣,如果瑞士是一個如此瘋狂的表演場所的話,那麼盧塞恩是當之無愧博覽會上最大的展位之一。蒸汽船的甲板與旅店的店門之間夾著小小的碼頭,碼頭上還種著樹。旅店中的人們說著各種撒克遜方言。各種不同程度虔誠的朝聖者,帶著書、拐杖、鐵頭登山杖和旅行指南前來。放眼望去,可見許許多多的酒店和小飾品店,形形色色的公共汽車和蒸汽船,還有那聖戈塔爾的車夫以及許多衣衫襤褸的野孩子,耳中充斥著盧塞恩式的英語,這一切讓你感到秀麗的湖泊和群山也僅僅是房東和小販“事業”中的一部分業務。你期盼著能看到裏吉裏吉:通常稱作瑞吉山,位於阿爾卑斯山的最前沿,被稱為山巒皇後,是瑞士中部最有名的瞭望台。和皮拉圖斯山皮拉圖斯山:是一座俯瞰瑞士中部名城盧塞恩的阿爾卑斯山峰。,你期盼著晴朗的天氣,這些都是放在蠟燭和虹管之間的旅店賬單上的項目。大自然賦予你如此種種的幻想。盧塞恩的景色中有些東西看上去充滿了戲劇色彩,就像布置舞台的腳光以及換布景的人。你就是盧塞恩所容納的五千名觀眾,或者五萬名觀眾中的一員,懷揣著季票。這些景色的背後,也許隱藏著某個負責任的演出者。展現在你麵前的是如此奢華的美——構思複雜,效果驚人。這幕劇使用了過多的山頂和尖峰,使一個人內心感到幸福。其實,盛情款待一位安靜觀察者的雙眸,並不需要這麼多的山峰。最終,你接受了碼頭上的那座小小的巴別塔,還有在繚繞的雲中若隱若現的群山,將其當作這完美係統中平等的一部分。你感覺到似乎群山在這兒矗立了好多個世紀,隻為等待旅店的出現,從而來平衡這巨大的群組。終究,它們展示出自己擁有巨大和巨量的權利。一整天,場景轉換者都在不斷變換著景色,一會讓其組合在一起,一會兒又分解那美麗的布景。他時而聚集起雲朵;時而分散開光線;時而抹去一些;時而添加一些,巧妙地運用著那精美的霧靄。一座座山峰層巒疊嶂,在遠方呈現出不同的漸變姿態,演繹著融化中的藍色與灰色。你想著接下來的每一塊石頭都擁有最可愛、最迷幻的可能性,直到你看到它後麵另外一座朦朧的山峰。早餐的時候,我都無法閱讀《瑞士時報》,這報紙直到後來我去聖戈塔爾車廂服務的辦公室預訂明天的車票時才讀的。辦公室裏可以自由使用的地方已經被占用了,但是我可以坐在車廂工作人員的位置上。在工作休息時間的間隙裏,可以在郵局見到工作人員。早餐過後,我從精致的新橋去了郵局。那座新橋橫跨在羅伊斯河羅伊斯河:瑞士境內的主要河流之一。上,渲染了一種悲傷的氛圍。那兒還有一座彎曲的古老木質結構的橋梁,四年前我來這兒的時候,它是唯一一座為人們服務的橋梁。那座舊橋現在鋪著木瓦,裝飾著一些古老而栩栩如生的“死神之舞”的小裝飾畫,十分有荷爾拜因漢斯·荷爾拜因(1497—1543):文藝複興時期德國著名畫家,著名的作品是許多肖像畫和係列木版畫《死神之舞》。的風格。那座新橋白色的石灰岩中透出一股令人不快的氣息,裝飾著俗氣的仿白金的大燭台。作為一個近乎專業的珍愛古典的人,我至少應該選擇從那條黑暗狹窄的道路歸去的。這也標誌了奢華是如何使我們難以自持的。我早已失去了信心,穿過了木質大門的門檻,走了幾步路,卻又折回去了。味道真惡心!因而我返回去了,一邊數著精致而不真實的燈。另外那條彎彎曲曲隱蔽的路,實際上氣味也不好聞。沒有大量感性積累做基礎的美國人是無法受得了那些陳腐的木材味道的。

我在郵局寬闊的院子裏閑逛了一個小時,一邊看著那些來來往往地被人拉著走的黃色郵寄旅行箱,一邊等著馬車工作員。最終,知悉工作人員能夠為我服務,我被帶到一個身材高大、表情快樂的長著胡子的意大利人那兒。他穿著帶有圓形銀紐扣的藍色外套和背心,那是過去馬奴者遺傳下來的東西。這當然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一個朋友的。盡管如此,他仍然很快樂,表現出意大利人的快樂情緒。他是一位勇敢的盧塞恩人,將自己的半輩子都花在了貝林佐納和卡梅拉塔之間。為了十法郎,這位高貴的人擁有了行李後的一席之地,我們一直到了貝林佐納才分道揚鑣,各自祈禱著明天是個好天。既然天氣成了世上人們談話的話題,第二日定然跟其他的九月三十日一樣,天氣晴朗。那時我無事可做,漫無目的地在盧塞恩閑逛著,時而東瞅瞅,時而西看看,內心有一種堅定,即不管發生了什麼,我認定的地方就是米蘭了。我入住國家旅館,躺在藍綢緞包裹的長沙發上讀著《紐約論壇報》,爾後出門,卻驚奇地發現自己麵前呈現的是瑞士那碧波粼粼的湖泊,而非紐約百老彙的公共汽車。我下榻的國家旅館裏有一個裝飾得完全仿百老彙酒吧風格的地方,那是對法國或意大利流亡者風尚的效仿,那是“被禁止的”東西在異國土地之上尋求著人們的接納。

10月,米蘭。米蘭之行是我經曆過的愉悅的幸運篇章之一,從而給了我一種微妙的想法,想從各個組成部分來細細研究一下它的結構。我們可以隨性地參觀,然而在所有快樂的記憶中,仍然保有一個令我們著迷卻無法道出其中奧秘的事物。考慮我自己的種種因素,我發現在盧塞恩,就連我的作息時間也變得相當宜人。清晨四點起床,步入深秋有些微寒冷的黑暗中,那時天空中繁星點點,沒有一絲雲彩,朝陽還未升起,湖麵籠罩著白茫茫的薄霧。那霧氣升到半山腰上,仿佛那山也躺下來睡了一覺,不小心還踢掉了薄薄的鋪蓋。小小的汽船嗒嗒地駛進那迷幻的薄霧中,我與三兩個遊客徘徊在甲板之上,他們覺得這樣可以省錢。黎明到來,群山峰巔透出曙光,紅潤的光芒吹滅了天幕上的繁星,先是小的,然後是大的,那過程就像是節儉的家庭主婦在宴會結束之後一一吹滅了蠟燭和燈。薄霧逐漸消散,向群山中更為昏暗隱秘之處飄去,清涼柔和的光線使得山頂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在弗呂倫登車之前,黃色的大車廂不斷地接受著東西,好似想要將自己變大,就連車廂的頂上也堆著箱子和包裹。馬車經過盤旋的下坡路突然的拐角時,人們不得不緊張地集中思想。我爬到自己的位子那兒,站起來吃著桃子。有幾個婦女正在馬車外叫賣著桃子,她們有一種安然的姿態,與上馬車的那些人的神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都是英國人,還拿出了車票,聲稱別人占了他們的座位。他們會用上三四種方言,好像在宣稱他們用英國黃金購買的車票讓他們對這個座位擁有不可剝奪的權利。他們的行為遭到了馬車管理員的駁斥。馬車管理員的身體結實,有著一張紫色的臉龐,身上穿的衣服有很多扣子。他拍拍英國人的後背,讓他們放心,一定把他們的澡盆安排在最高處的好位置上,而且根據交的費用,還準許他們偷乘。一旦開始了旅程,因著內心接受新事物的渴望不斷前行,人們甚至會從小小的事情中驚奇地發現巨大的趣味。我們屈服於旅行者巨大的情緒之中,這些非得明智的內心才能真正地理解。無論如何,我都不嫉妒他人,那些旅行的人們帶著包和雨傘,傾心於到一個地方,他們能享受或者品嚐盡那些單純而美好的甜蜜。假使我們像箱子那樣被安放到馬車車廂頂上,恰巧那個地方又能見識到新的奇怪的東西,那是最好不過的情形了。那時,明智的人變得像孩子那樣容易滿足。我們並未轉身看著車窗外,我們沉迷於那些能讓我們瞠目結舌的可接觸的事物之中。責任被留在家中,最糟糕的情況頂不過就是跟襯衫和文具箱子一起被束之高閣了。這一次,我品嚐著這種旅途上的幸福感,口中吃著有幾分酸酸的桃子,那感覺竟然不賴。這是一開始我所感受到的一係列友善的服務。在我們動身出發的時候,盧塞恩售票處的那位先生告訴我,駕駛背後的正常座位早已售罄,那時他隻不過是跟我開了一個善意的玩笑。我買的那座位沒有人願意買,馬車上的管理員於是跟我調換了一下,我發現他像盎格魯—撒克遜人那樣十分健談。

在去往貝林佐納的途中,管理員引吭高歌了一陣子。一路上他都很開心,露出自己的大黃牙。麵對著在山間不斷消失的聖戈塔爾山隧道,他用衣服上的那些表現出兄弟之情的紐扣數著數過日子。但是,他盼望能夠受雇於鐵路部門,從而能長期在馬車上服務。他不是真正地喜歡古典,也沒有任何傲慢的神情。我發現鐵路以一種令我震顫的方式出現在我麵前。距離安德馬特不到一小時路程的地方,人們在山中打通了一條巨大的黑色通道。那附近有很多聚居地,人們在那兒挖掘或者鍛造,煙霧繚繞。山穀下麵可以看到許多帶有高高聳立的煙囪的營房,昔日裏還略帶優雅姿態。那個小村莊中還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酒館。半山腰上的路旁可以看到幾英裏長彎彎曲曲的美麗的鐵管,這些管子特別的粗,是某些機械作業所需要的水電導管。那些巨大的管道像黑色的巨蟒那樣橫躺在岩石中間,人們僅僅從這些細節的外觀上就能猜測出工程的規模大小。這段漫長的旅行結束時,我們到達了溫暖的意大利。在那兒我們進入了另一個隧道,當時我隻能嚴肅地對它脫帽致敬。大自然是偉大的造物主,然而我覺得她又跟我那可憐的馬車工作人員朋友有點相似,她最強大的部分正在被人們改造得不剩什麼了,而她隻能謙遜地為人類服務。在工程師確定那些山隻不過是障礙物、在聖女峰被推倒、它的殘餘物被裝在氣球中運到另外一個星球之前,在人們的爆破和錘打的喧鬧中,如果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聲,她一定會先推算一下自己即將消失的時間。

魔鬼橋像善良的荷馬那樣,那裏的景象也帶著同樣明顯的挫敗感,河流中的水量在不斷減少。這時我異常懷念其他旅程中見識過的那些轟鳴的水聲和飛濺的水花,那奔流的河水擊出的水花在四周形成了持續的水霧。我恍然大悟,也許所有的錯誤都不是善良的荷馬的靈感,而在於上文我所提到的那些黑色的鐵管,它們被安置在上遊的急流那兒,將這些水源引導到了平凡的工作用途中。在實用性與美學之間曆來存在著爭論,很難有什麼能將這種爭論細致地表達出來,也很難有什麼能表現出美麗的艱難時日。當馬車嗒嗒地駛入沉悶的安德馬特,我滿懷期待地看著歐伯拉普那白色的“之”字形道路往左側攀升上去。即使是在去意大利的途中,人們也可以放下對格勞賓登州格勞賓登州:位於瑞士東南部,是瑞士境內一個主要的羅曼什語區。美麗的多城堡風景的向往。於我而言極為珍惜的一段記憶是去年夏日,我曾駕車穿過群山中長長的綠色林蔭小道去小小的伊蘭茨,於晚餐前,在黃昏幽暗的光線中前去參觀。在安德馬特這裏,我覺得有些畫麵特別好笑,比如黑色小門的一個標記,旁邊還有兩個糞堆。在這兒,你可以看到礦產、四足的動物、鳥兒以及古老的公告牌。我們一擁而上前去用晚餐,美國的紳士與在馬車上認識的頭上裹著波斯頭巾的愛爾蘭女士相談甚歡,他們談論著天氣。屋外的桌子旁坐著一位英國人,像極了愛德華六世和瑪麗統治時期的肖像上的人,他走路像荷爾拜因。如果不知道我對古怪事物的熱衷之情,他就會驚訝於我的注視。我看的不是他,而是那些穿著皺領、戴著圓帽、裝飾著羽毛的帥氣的西摩人、達德利人或者迪格比人。

穿過安德馬特深冷卻灑滿陽光的山穀,我們經過小小的霍斯彭塔爾崎嶇的道路,進入最後的上坡路。由此開始,道路對我而言完全是新奇的。在阿爾卑斯山峰的那些道路中,可以選擇的餘地很小。你沿著彎彎曲曲的道路,越來越緩慢地前進,感受到更為刺骨的寒冷和死寂的寧靜,讓人不得不穿上外套,豎起衣領。一路上可以斷斷續續地數數那些若隱若現的被積雪覆蓋的土地。你蹣跚地在馬車前麵前進,然後停下來聽一聽從山下傳來的最後的牛鈴聲。天空異常蔚藍,覆蓋著層層積雪的斜坡上,低矮的灌木披上了秋日裏的紫色和深紅色,展現出各種瑰麗的顏色。路旁營房那些雙扇小窗中探出的臉龐,也呈現出紫色和深紅色的色彩。馬匹在還未拉動韁繩前就停在了那兒。這景色中,有一個小女孩讓我印象尤其深刻,她用凍成紫色的小手梳理著頭發。我無法用語言描述那場景。山頂上有兩家用簡陋的石頭建成的小酒館。雪白的山頂,青色的小湖,在寒冷的陽光中靜止住了。我們拉著兩匹馬吧嗒吧嗒地往山下走去,身體搖搖晃晃地在“之”字形道路上行走了五分鍾。工程師、車夫還有馬兒,這些完美地組合成了這幅畫麵。道路彎彎曲曲地盤旋,環繞著山脈,就像是風箏的線那樣。坐在馬車後座上,你可以看著道路在腳下延伸開去,繞山盤旋著帶領茫然的你往前走去,帶你越來越接近那不朽的愛爾蘭人的哲學——從頂端不斷墜落。可是“之”字形的道路走向卻不似愛爾蘭人的哲學方向。在適當的時候,我們回憶起法伊多的小旅館。過了法伊多,越來越陡峭的山穀因為群山的包圍,逐漸披上午後的昏暗。我們到達艾羅洛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薄暮時分了,但是在暖和的幽暗中,粉紅色、黃色的房屋閃爍著微弱的光,意大利在你耳邊低聲私語,告訴你它近在咫尺。在餘下的途中,傍晚的灰暗讓我看不見那變化的植被構成的迷人景致,也聽不清那些景色的低語,我因而有些焦急,但也僅僅是有點焦急而已。那時月亮從遮住我們的峭壁邊緣漸漸升起,散發出一縷微弱而神奇的光線,流瀉到潺潺低語的峽穀中,此情此景極為迷人。栗子樹在月光中若隱若現的身影似乎比白日裏高出了一倍,葡萄藤低矮的藤蔓也開始搖擺起來,貝林佐納那些被損毀的塔群,在月光中閃耀著光輝。馬車疾馳,駛進了它美麗的後院,那時是晚上十一點。我在淩晨四點就起床了。除了月光外,這趟旅程我並沒有其他的憾事。

這一切足夠美好了。但是,在我看來,第二日開車從貝林佐納去科莫的旅程卻為這段偉大的路途平添了極致的魅力。人們無法用語言描述意大利湖泊的美麗,即使可以用言語表達,也沒有人願意這麼去做。那些絢麗的修辭能夠讓人憶起這些景色,就像通過壁爐遮板上的圖畫憶起克勞德克勞德·洛蘭(1600—1682):法國風景畫家,終生醉心於海景和意大利風景,對羅馬那些有古代遺跡的景色進行過大量的研究和描繪。一樣。它在我麵前展現出完美的一天:寬廣的湖麵閃爍著晶瑩的亮光,馬車從湖泊的另一端突然轉彎,駛入將湖泊與盧加諾分隔開的樹木叢生的山坡之中;朝南的閃著光亮的蔚藍色的山坡和群山中平坦的斜坡上,長著大片大片的栗子樹,它們在溫暖的陽光中,投下陰涼的樹蔭;還有那些鐵鏽色的葡萄園、廢棄的玉米田和俗氣而華麗的路旁神殿。但是,最重要的是那裏一抹深黃色的光線總是會吸引著你,並告訴你身處何方。它們穿過葡萄藤的格子棚,落到一個身穿粗布衣服的農婦紅色的頭巾上。眼睛所及的意大利所有的魔力,都在眼前這位女孩的頭上凝聚成一道光環。看那個棕色胸脯的收割者,他倚在栗子樹下吃著黑麵包。沒有哪兒的陰影似此處迷人,沒有哪兒的色彩似此處多變,沒有哪兒的景色似此處令人感到驚喜。這段通往盧加諾的旅程是如此的可愛迷人,這座小鎮本身就極具迷人的意大利風情。馬車終於停下來卸貨了,於是我得以到那些棕色的舊拱廊處徘徊片刻,用六個蘇從一個戴金項鏈的年輕女人那兒買到一帽子的桃子和無花果。當我返回的時候,看到一個年輕人正打開剛剛到達的第二駕馬車的車門,他向我點了點頭,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意。我注意到那個年輕人是最親切的提契諾人,雖然他沒有穿帶紐扣的製服,卻跟著馬車照看行李箱中的郵報和一些其他有價值的東西。我曾抱怨伯爾尼缺乏瑞士特點裏的柔軟線條,但是卻忘了提契諾州的孩子是用意大利的模子造出來的。我朋友就像那不勒斯人那樣,常常妙語連珠。我們一起在栗子樹下散了一小時步。這一路上,直到抵達小酒館前,他一直在不斷唱著歌。到了酒館,嘴裏吃著麵包和黃油,自然是沒法唱歌了。通過他敞開的門,我看見一個僵硬地坐在那兒的冷酷女人,她盯著他的頭頂,裙兜裏還放著一堆麵包、黃油。他隻是告訴她要將她轉到另外一輛馬車上,就算幫幫忙,在這裏她必須下車了。天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告訴那個女士,她收好包裹就出發了。一天裏巨大的樂趣有一部分來自我作為一個工具的莊嚴的使命感,擔負著保護這位婦女和她箱子的安全的責任。當你真的屈服於無助的感覺時,你從未被如此牢牢地束縛住。我覺得她像一個初次出國旅行的丫頭,我推測她也會佩戴那些英國女人經常佩戴的奇妙假髻。女主人已經騎著騾子去了喀德那比亞,她自己帶著兩隻大箱子和一個浴盆趕上來。在貝林佐納郵局的院子裏,我為這個說著膽怯的英語的可憐女孩做翻譯,那個提契諾官員說著可怕的法語。在意大利邊界的海關那兒,我還做過一些其他特殊的事情。車上行李很多,我以家長般的神情瞥了一眼伸進我行李中的海關官員棕色的手。在喀德那比亞的那個女人是誰?她之於我或我之於她又意味著什麼?第二天她沙沙作響地走下來吃晚餐時,她當然不知道是我將輕舟引入了港口。當我們的航線彼此相遇的時候,我們雖然看不見,但還是能夠感覺到的。我離開了那個年輕女人,不再做她的旅伴,在科摩風景如畫的街道上,我把她的箱子放到一駕貨運馬車裏。一步之遙的地方就是可愛的大教堂,大教堂的正麵是圓形的浮雕。我隻能讓搬運工帶她去汽船那兒,那個搬運工也是個快樂的家夥,但是我希望他能夠謹慎有禮貌。

1873年重遊意大利

內閣大選10月14日開始,我在巴黎一直等到大選結束後才離開。為了讓脖子上掛著候選人名字的法蘭西人民一窩蜂地參與到大選中去,帕特裏斯·麥克馬洪帕特裏斯·麥克馬洪(1808—1893):馬堅塔公爵,法國軍人,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第二任總統。和他的大臣可謂是做了十足的努力。然而,這些努力的結果與充滿幹勁的過程卻不相符。隻有認識到這一點,人們才能長歎一口氣,不再因為同情而支持共和黨。秋高氣爽,認真地說,還未離開塞納河畔,我的內心就升騰起對意大利的幻想。空氣中交織著金色的光芒,甚至連巴黎美麗地帶的那些蒼白的景色也披上了秋日燦爛的光輝。歐洲的秋日往往是一種憾事兒。一個公正的美國人潛意識裏會關注很少下雨、疊翠流金的十月份。

啟程踏上簡短的都靈之旅後,我才擺脫了大選紛爭的影響。夜幕時分我登上火車離開巴黎,路途中毫無睡意。這是痛苦與歡樂簡單的交織之旅,而我覺得歡樂更多一些。路上有接近一半的旅程是在黑漆漆的夜裏度過的,最顯無趣了。晨曦時分,侏羅山脈神奇的峽穀逐漸展現在你眼前。到了屈勒,喝上一大碗歐蕾咖啡,欣賞著眼前的勝景,心也跟著慢慢平靜下來。離開巴黎的前一天,我遇到了一位法國朋友。他剛從托斯卡納的一座鄉村邸宅查看葡萄酒回來。“意大利,”他說,“任何描述都沒有真實的它美麗。而沉浸在這次選舉動蕩中的法國,似乎隻能稱其為熊的花園了。”到達塞尼峰之前你穿過了熊花園的一部分,那天這一部分十分美麗。謝天謝地,那時沒有下雨,秋高氣爽,景色動人。尚貝裏周圍的葡萄藤將低低的花環穿係在桑樹枝上,看上去就像由珊瑚和琥珀組成的長長的花彩。塞尼山隧道的另一側就是莫達納邊境站,那兒則是亂糟糟的一片。出人意料的是,即使是脾氣再不好的遊客,一路向南途經這兒,也都會盡量和善起來。邊境站異常喧囂,意大利海關辦公處用來檢查來往行人行李的設施太少。我的內心湧起一股怒氣,意大利所有穿著破舊的灰色、綠色製服的官員都閑來無事,看著北方的入侵者吵吵嚷嚷地被驅逐出去。在法國,人們有時會覺得穿行政製服並不一定非得破壞一個人的脾氣。這些薪水很低卻很優秀的意大利人都保留著一些自己的脾氣。對於你的詢問,他們的回答中沒有一絲憤怒,而其他人則可能會怒得長劍、紐扣和帽子上的綬帶都顫抖起來。離開莫達納,下坡之後不知不覺就進入到夢寐以求的意大利。公路的邊緣沿著那兒向遠方延展而去。懸崖絕壁,層巒疊嶂,筆直地聳立著,最終呈現給你的是一幅皮埃蒙特古都的遠景圖。

都靈不是一個受人敬仰的城市,我認為它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主觀感情。如果不似佛羅倫薩和羅馬那樣真正的半島的話,都靈至少在風景傳統上要比紐約、巴黎多。漫步於雄偉壯麗的拱廊下,抬頭欣賞一下四級的商場櫥窗,我毫無顧忌地生出一種毫不羞恥的樂觀感。相對而言,都靈還是能引人共鳴的,但是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沒有理由讓人甘願到一大片破舊的茅草泥房子中度過快樂的一天,要是有的話,恐怕唯一的原因就是意大利的古老迷信。那是大量意象啟迪下用書麵語言寫下的特質,那是任何藝術愛好者更簡單地定義意大利式的滿足感。書麵的東西永遠欺騙著我們。在都靈,因為輕信,我們甚至能用如此不濟的設備來玩耍。整個早晨我都在高高的門廊下閑晃,腦海中思考著如何用大腦記下這一切:溫暖和煦的空氣、當地事物如此破舊但卻萬分和諧的色彩、來來往往的人群、形形色色的麵孔、各種各樣的舉止以及優秀的都靈人。重新打開舊書,時光沉澱下來的美麗依舊奪目,為我塑造了一個更為驚喜的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無與倫比的美麗或神秘感。調味菜肴真正的品嚐者幾乎從任何一小口菜肴中都會發現整個混合物的特點,尤其是一踏上意大利的土地,他發現自己置身於富麗堂皇的傳統建築風格之中,再次感受到了這種精彩絕倫的探索之趣。可是,我們還得去那兒重新找回住宅區的感覺。北部的城市,隨處可見精美的房屋,風景如畫,充滿神奇的色彩。街道兩側上空聳立著雕刻的山牆,牆上鑲嵌著迷人的海灣窗口和盔狀的門,比例優雅,裝飾精美堂皇。一座好的意大利式古老的宮殿一定擁有其高貴之處。我們嘲笑意大利式的“宮殿”,嘲笑它們剝落的油漆,嘲笑它們裸露的外觀,嘲笑它們的枯燥無味,但是它們擁有宮殿般的質量,高尚寬敞。他們建造了好像供小矮人居住的住所,他們毫不在意材料的價錢,在高大的拱頂和巨大的窗戶間隙填入這些材料。巨大的地下室、類似大主教教堂的門口以及遙遠的屋簷,這些宏偉的比例通過對比為內部提供了一種謙遜和普通的表達。這些表達的基礎是舍棄整體,保全局部,因此,這些建築富麗堂皇的氣質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室內的裝飾。到都靈,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為我們自己吝嗇的建築方式而感到羞愧。如果意大利人打心底裏瞧不起地球上的其他人,認為他們都是脫離了傳統形式的野蠻人,毫無疑問,他們產生這種觀點的大部分原因還是我們鼠目寸光,坐井觀天。意大利人真正獨自創造了自己的文明。

與第一次來意大利相比,此次重訪意大利更強烈的感受就是——偉大藝術家時期的創造力與如今那兒天才的低俗所形成的對比。剛到意大利的那幾個小時就足以重新定義自己的感受。從曆史上來講,我提到的這個問題也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之一。三百年前居住在這裏的人們是世界上最有品位的人,而現在這裏的人卻成了最沒品位的人。過去的人們創造了最典雅、最漂亮、最昂貴的作品,而現在卻淪落到生產既醜陋又無價值的工業品。曾經出現過米開朗琪羅、拉斐爾、達·芬奇和提香這樣傑出人物的民族,現在卻變得毫無特色,隻剩下三流題材的畫作和不值錢的雕塑。遊客感受到的意大利生活就是前麵這種常見的情況。各地“偉大”的藝術之花在後期幾年裏都不再盛開了。在過去意大利天才不朽化身的影響之下,現在沒有哪個地方比這兒還衰敗沒落的了。你走進一座教堂或美術館,在一幅偉大的畫作或精美的雕塑前麵放飛思緒,可是卻發現這些代表輝煌過去的遺產竟與其他比較劣質的現代東西放在一起。你的居住之地,地毯、窗簾和整體的內飾顏色粗糙刺眼,質地低劣;商店之中毫無價值的物品;咖啡店和火車站便宜又低劣的裝飾比比皆是,那些假裝是藝術品的糟糕透頂的輕浮之物,這些現代的粗俗事物在偉大時期的遺跡之上到處橫行。

人隻有一次開始做某事的機會,人也隻有一次從新鮮感中獲得快樂的機會。我認為總體上這是一個不值得後悔的定律。有時我們不過多地去接觸某些東西,反而能更好地了解它們。遊客對這個充滿無窮無盡樂趣的國家一時的熱情褪去,但絕不會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東西,他們會在認為意大利充滿了曆史性和藝術性之後,再花上一點時間去思考和描繪未來的情形。恐怕一考慮自己永恒依戀的半島,我們就更多地將願望放到與拜倫式、羅斯金式、藝術的、詩意的和審美方式的不同上。我覺得不是絕對的必要,但他也許會同意意大利實際上的樣子和經濟的平淡無奇,這個地方全是因為日記和畫冊中的記載而突出。但是,正如一度事實所證明的那樣,現代的意大利某種程度上是在自欺欺人,意識到這一點之前我到這個國家還沒有多少小時。第一波憤怒過去後,我發現自己居然能接受了。我們想想也就明白了,當今日意大利的年輕人被全世界的人們當作一種水溶性的顏料來參觀時,他們那種誠懇的憤怒是最容易理解的。年輕的意大利人專心致誌地關注自己的經濟和政治未來,他們肯定從心裏厭倦了因為眼睫毛和姿勢而受人讚賞的日子。薩克雷有本小說中提到過這樣一個年輕女藝術家,曾經給皇家學院送去一幅畫,描繪了“羅坎達大門前與特拉斯提弗列人隨著音樂一起翩翩起舞的農夫”。迄今為止,就是因為這樣一種態度以及這些普通的裝飾品,世界才能夠找到適合代表年輕意大利的東西。如果年輕的意大利擁有任何精神的話,那她最終應該憎恨我們這種令人無法忍受的讚助。可是人們對此毫不好奇。她在羅馬建立了一條從波波洛城門到摩爾橋的有軌電車,也正是在一輛這樣的民眾交通工具上,我似乎看見她正沿著成功的道路一路高歌邁向未來。我不會裝作更開心的樣子,正如感性的遊客所說的那樣,這裏好像是一組凹雕藝術或羅馬圍巾的邊緣;我也不會假裝“喜歡”它。不管人們喜歡與否,每件事物都有自己命中注定的存在。我看到未來的意大利,在許多重要的方麵雖然無法超越我們本土大部分的創業領域,但那種發展程度至少是不相上下的。也許到那時,芝加哥和舊金山也會取得一定的地位,他們的群眾也會在門口跳起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