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俄國書簡
踏上俄國的土地
終於到了俄國!真是怎麼看都讓人驚奇的國家,它跟別的國家毫不相同,完全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它使所有人覺醒, 無一例外。
自古及今,文明社會一直就存在著許許多多無名之士。他們是社會中的大多數,是負載重擔的牲畜,沒有時間去過人的生活。他們靠社會財富的渣滓長大,吃最少的食物,穿最破的衣服,接受最低等的教育,卻還要為別人做牛做馬。他們最辛苦,卻受到最多的屈辱。幾乎不需什麼理由就可以讓他們食不果腹,還要忍受主子的羞辱。他們被剝奪了一切生活中有價值的東西。他們就像一盞燭台,頭頂人類文明的火燭,使高高在上的人沐浴燭光,而他們卻浸染成流下的燭淚。
過去我常常去想他們的處境,最後卻得出結論:沒人能幫得了他們。如果沒有下層人群,何來上層人士;而如果沒有上層人士,就不可能有高瞻遠矚的先見。動物似的存在絕不是人類的命運,人類的文明在於生存之外的東西。最受珍視的文明成果在悠閑的原野上,因此人類文明需要留存一處悠閑的角落。我常想,那些被迫艱苦勞作在社會底層的人,不僅是由於處境惡劣,更是因為精神和肉體受到壓迫,因而應當盡最大努力去提升他們的教育,改善他們的健康,給予他們舒適的生活。
問題是,善心之下建立的一切都不能永恒,從外部行善隻能步履維艱。隻有處於平等的地位,才能給予其真正的幫助。雖然我還不能給出令人滿意的解釋,但如果有人認為文明隻有通過壓製多數人並剝奪其權利才能前進,那麼我要說,這種想法簡直就是對人類智慧的羞辱。這個真理同樣適用於那些獨立的社會結構。
想想缺少食物的印度是如何喂肥英國的吧。許多英國人認為,印度的成就自然應該來自於恒久喂養英國。為使英國成為強大的國家並為人類做出偉大的貢獻而奴役另一個民族,這並沒有錯,這個民族吃不飽穿不暖又有什麼關係呢!那些英國人有時會出於純粹的憐憫而幫助我們,略微改善處境。然而,幾百年過去了,我們依然享受不到教育,健康狀況依然很糟糕,更談不上什麼富有了。
人們不會向自己不尊重的人行善。任何情況下,一旦人自身的利益受到威脅,衝突就會產生。俄國正尋求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雖然現在還不是去考慮最終成果的時候,但目前映入眼簾的一切都讓我驚歎不已。通往所有問題得到解決的光輝之路就是教育,而直到現在,人類社會中的大多數人依然享受不到良好的教育,印度更是如此。令人驚訝的是,教育卻在俄國如火如荼地普及開來。在這裏,教育普及的程度不僅體現在範圍上,還體現在徹底性上和強度上。為了不使人們感到空虛和無助,他們得做多少準備工作,付出多麼巨大的努力啊!不隻是俄國核心地區,中亞半開化的民族也打開了教育洪流的閘門。為了使自己的人民能夠享受最新的科技成果,這些民族不懈地努力著。俄國的劇院裏總是座無虛席,來者都是農民和工人。任何地方都不會有人羞辱他們。從我拜訪過的幾個組織來看,我發現人們的意識正在覺醒,並享受著自尊心得到了保護所帶來的歡愉。且不論我們的大眾,單是與英國工人階級相比,這些人就顯得截然不同。我們在斯裏尼克坦斯裏尼克坦:泰戈爾在印度所創辦的合作社的所在地。所做的事情,他們早已在全國廣泛開展。如果我們的工人來這裏接受培訓,那該是很有益處的。我每天都將這兒的情形同印度作對比,現在的印度如何,本又該如何。我的一位美國朋友哈利·蒂姆斯正在研究俄國的衛生保健製度,在他看來,這種製度十分優越,值得稱讚。而我們充滿疾病、饑餓、不幸和無助的印度又發展到哪裏了呢?幾年前,俄國大眾的情況還和印度相差無幾;短短的時間裏,俄國就有了巨大的轉變,而印度卻深陷泥潭,幾乎停滯不前。
我並不是說這裏的一切都很完美,實際上俄國也存在缺陷,而且這些缺陷很嚴重,遲早會讓他們陷入困境。什麼缺陷呢?簡而言之就是,他們把教育變成了模子,而模式化的東西是不能持續的。如果教育不能遵從時下人的思維規律,那麼將來,要麼這個模子會破裂,要麼人的頭腦會癱瘓直至死亡,或者幹脆,人就變成了機械和玩偶。
我注意到這裏的男孩子被分成了不同的小組,負責與宿舍有關的不同事務:有人負責衛生清潔,有人負責看管儲物,掌控全在他們手裏,而他們上頭隻有一個監管人。我也曾不斷嚐試在斯裏尼克坦做同樣的事情,但除了製定規章外,幾乎什麼也做不了。失敗的原因之一就是,這些學校的最終目標是讓孩子們通過考試,至於其餘的一切均屬次要。換句話說,如果其餘的事情可以順利完成,自然極好;如果不能完成,也不要緊。我們的大腦非常懶惰,除非是必要的責任,否則它便不願去做。自孩童時代起,我們就適應了填鴨式的教育。可是製定規章又有什麼用呢,除非製訂者本人真心對待,否則這些規定必然會遭到忽視。然而在俄國,情況就不一樣了。俄國農村的那種勞動和教育,是我所一直追求的,他們的民眾更有力量和熱情,他們的官員更有執行力。在我看來,許多事情要順利完成,沒有一個強壯的身體不行。很難想象一個患有瘧疾、營養不良的人能全力以赴地參加勞動,把工作做好。在俄國,寒冷的天氣造就了俄國人強健的體格,這為他們高效地工作提供了保障。莫斯科
透過窗子往外看,成片的樹林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綠色的波浪從四麵八方湧來,深深淺淺的顏色,綠得發紫,黃得發綠。遠處,在樹林那邊,村舍排成一列。現在已快十點鍾,天空中飄浮著朵朵白雲,清爽的空氣蠢蠢欲動,筆直的樹冠在風中搖擺。
我在莫斯科所住的酒店名叫豪華大酒店。龐大的建築,條件卻差得很,仿佛富家子弟家道中落的光景。裏麵的舊式家具陳設,沾滿灰塵,髒兮兮的,似乎從未有人打掃,而有些損壞的地方也不曾修補。整座城市都是同樣的麵貌,但透過這髒亂不堪的外表,依然能夠領略它昔日的輝煌,如同破爛裙衫上的金紐扣,又像是達卡細平布上打了補丁。歐洲沒有這種缺乏物質享受的現象,主要是因為那裏貧富差距巨大,隻有財富分外顯眼。在歐洲,貧窮主要藏於幕後,而幕後的一切都混亂、肮髒、不健康,充滿著悲傷、痛苦和邪惡等黑暗。然而在莫斯科,透過我們住所的窗子,一切看起來都自得其所、恬淡爾雅,每個人都有吃有喝。不過,還是可以看出,這些財富還不足以滿足所有人的需要。然而正是因為不存在貧富差距,財富的含義在此也發生了改變。這裏沒有不體麵的貧窮,隻有亟待滿足的需要。也正是因為別處見不到如此普遍的貧乏,所以初次見到著實讓人吃驚。被他國稱之為平民百姓的勞苦大眾,在這裏隻是單純的人。
莫斯科的大街上行走著各式各樣的人,每個人都穿著樸素,給人的感覺仿佛是有閑階級早已全部消失,所有人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吃飯。這裏找不到任何奢華的物品。來到莫斯科後,我曾拜訪過彼得羅夫博士,他是政府的一名高官。他的辦公室設在一座舊時官僚的官邸裏,室內沒有什麼家具,到處髒兮兮的,活像我們舉行悼念儀式、暫停社交活動時的住所。我住的地方,設施簡陋,飲食簡單,根本對不起“豪華大酒店”這個稱號。然而,沒有人在乎這些,因為大家都一樣。
我還記得自己的童年,那個時候我們的生活很簡單,家裏的用具簡陋而陳舊,無法同現在相比。然而,沒有人為之感到羞愧和不適,因為家家戶戶都是如此。那時候,人們的差別主要體現在家族傳統、禮儀習俗、言談舉止、文化素養、藝術造詣這些方麵上。
反觀當今,拜金主義的歪風邪氣已從西方傳入到我們國家,那些有錢的商人和有勢的官宦開始在家中堆起金山銀山,而是否擁有國外的奢華物品漸漸成了衡量尊卑的標準。如今在我們國家,財富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相比於優良的家族傳統、得體的行為舉止、深厚的文化素養和高深的知識水平,人們更看重金錢。然而在我看來,如果一個人為擁有金錢而洋洋自得,那簡直是對他最大的侮辱。我們必須保持警惕,不能讓這種鄙俗之風侵入我們的內心,侵蝕我們的靈魂。
在俄國就全然沒有拜金主義的現象,這讓我無比欣慰。正因為如此,俄國人民生活得單純又輕鬆,每個人都不會覺得低人一等。無論是農民還是工人,都昂首挺胸,不再遭受屈辱的桎梏。在這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那麼單純,那麼融洽。在異國想起我的祖國
一到柏林,我就一並收到了你的兩封來信。信上說的都是連綿大雨,想必桑蒂尼克坦的天空烏雲密布,娑羅森林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光線越來越暗,緊接著一場斯拉萬月斯拉萬月:印曆4月,公曆7月至8月。的暴雨傾瀉而下。一想到這情景,我的心就無比激動,這種心情即使不說想必你也明白。
然而,從俄國回來後,上述那美麗的畫麵便從我的腦海裏消逝了。我隻會想到我們農民那普遍的貧困。我很小的時候就非常熟悉孟加拉的那些村莊。每天我都會碰見那兒的農民,聽他們訴說自己的痛苦與不幸。我幾乎想不出還有比他們更無助的生物了:知識的光芒從未照進他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生命的氣息在那裏幾乎不再流動。
那段時間,在主導我們國家政治生活的那一類人中,沒有哪個會認為這些村莊的居民是屬於我們這個國家的。我記得在巴布納會議時,我曾和當時一位重要的政客說過,我們的政治要想真正地有所進步,就必須先幫助社會的底層人士成為真正的人。這位政客帶著十足的蔑視,對我的話不予理睬。這讓我清楚地認識到,那些愛國者所謂的愛國主義,一定是從對外國曆史的片麵研究中學來的,他們對屬於社會底層的同胞毫無憐憫之心。持此種心態的一個優勢就是,他們可以毫無負擔地去悲歎外國人對我國的統治,可以對此感到激憤,由此而作詩辦報。對他們來說,一旦將這千千萬萬的貧苦大眾當作自己的同胞,他們就必須承擔起責任,必須真正地開始做點什麼。
自那天起,對農村話題的關注多了起來,我也時常聽到人們對我在巴布納會議上發表的那些言論所做的回應,他們甚至還為村民的福利募集錢款。但結果卻是,那些資金隻在政客們塑造自己公共形象時出現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了,那些處在社會最底層的村莊依舊什麼也沒有獲得。
一次,我把我的船停泊在巴德瑪河巴德瑪河:恒河的一條主要支流,流經孟加拉國,最後注入孟加拉灣。邊的沙洲上,想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學創作中。我曾計劃用筆去挖掘思想的礦石——這是我唯一的使命,別的我也不會。可是,我無法說服別人我們能夠自治的領域就是農村,並且自治工作必須即刻開始。所以我不得不將筆擱置一旁,然後說:“那麼好吧,就讓我自己來做這個事情吧。”當時,唯一一個前來支持我這個決定的人就是卡裏默罕。他的身體由於患病而變得非常衰弱,每天都要發兩次燒,而且名字還列在警察署的冊子裏。
我們要做的這個事情幾乎無處可以依靠,一路崎嶇坎坷。我的目標是使我們的農民強大起來,能夠自力更生。在這一點上,有兩個想法一直在我的腦海中回旋:第一,土地所有權不應為地主所有,而是歸屬於農民;第二,如果土地不能進行合作式的集體耕作,農業就永遠不會進步。用年代悠久的犁耙在狹窄的山脊地上耕種並希望能獲得豐收,這種做法就相當於在試圖填滿一個無底大洞。
坦白而言,以上兩點都很難實現。首先,土地權一旦交給了農民,它馬上就會轉到放債者的手中。如此一來,農民的痛苦和負擔不但不會減少,反而還會加重。以前我曾召集過農民,一起討論過合並農耕地的事宜。那時我還住在萊西達哈的房子裏,從這個房子的陽台往外望去,隻見土地一片接著一片,一直延伸到天邊。清晨起來,農民們一個接一個地扛著犁耙,趕著耕牛,在自己的小地上一遍遍來回耕耘,然後回家。這種分開勞作是多麼低效啊!而我每天都要親眼目睹!我向農民們解釋了把各自的土地合並在一起然後用機器耕作的優勢,他們都表示同意。但是他們同時又說:“我們都是文盲,怎麼可能做得了這麼大的一個事情呢?”要是我當時能說“我會來擔負這個責任”,那麼這個問題也就就此解決了。可是我怎麼有這個能力呢?讓我來承擔這項任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既沒受過這方麵的教育,也沒有這個力量。
然而,這個事情一直存留在我的腦海裏。在維斯瓦·巴拉蒂大學維斯瓦·巴拉蒂大學:即印度國際大學,由泰戈爾創立。的運作下,我們終於有了在鮑爾普爾的合作社,那時我以為機會來了。合作社的那些負責人很年輕,他們的感受力比我更銳利,知識比我更豐富。但是他們還都是在校的學生,腦子裏的那些知識還僅限於課本。哎,也難怪,我們國家的教育隻鼓勵學生一味地背誦教科書,這樣便扼殺了他們的創造力和實際才能。
除了觀念上的落後,我們的教育體製還存在另外一個弊端。在學校裏,背會了書本的和沒有背會書本的被分成了兩大陣營——識字的和不識字的。那些隻會背書本的人,他們的悲憫之心跳不出書本的框框。課本就像一席窗簾,遮住了我們的視線,使我們看不到那些沒有受過教育的階層。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會經常被排除在我們的各種關照之外,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別的國家,社會的底層階級已參與到了建設中來,而我們的底層階級隻會放點債,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作為。放債、計算利息、收回貸款,這些事並不難做,甚至對那些膽小的人來說也是簡單的,所以大家都想去做,而且隻要乘法不算錯,就不會有風險。既然如此,對他們來說,何樂而不為呢?
正是因為缺少創造的智慧與膽識、缺少對人民大眾的同情,消除我們國家受苦群體的苦難才這麼困難。我也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大的,所以也不敢拍著胸脯說,搬走那壓迫在千百萬人民胸膛的愚昧和軟弱兩塊大石是可能的。我常常在想:有沒有什麼事情是我們做不到的?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肯定有這樣一個階層,他們一直都被圍牆包圍著,陽光永遠也無法照射進去。既然如此,我們就有必要激勵自己,至少在那裏點亮一盞油燈,去搖醒困頓於那裏同時又安於現狀的人們。當然,要做到這一點也並非易事,我們必須要有很強的責任感才行,而且我們必須堅信,為那些處在黑暗中的人做點事是可能的,他們被拯救也是可能的。
是的,我就是帶著這一絲勇氣來到了俄國。我曾聽說,由於教育的普及,這裏的農民和工人有了很大的進步。我提這個隻是想說明,這裏的進步比我們在村莊學校裏教他們識得一兩冊兒童識字課本要大得多。
要知道,結束沙皇統治的那場革命發生在1917年,也就是說,它距離現在僅僅十三年。與此同時,他們還不得不對抗來自國內外的反對勢力。他們是孤立無援的,隻能自己扛起重建一個搖搖欲墜的國家的重擔。以往的暴政留下了垃圾,這些垃圾不斷累積,成了他們前進道路上的阻礙。為了抵達新世紀的海岸,他們不得不進行內戰,但是英美國家或公開或隱蔽的幫助卻將這場內戰煽動成了一場暴風雨。他們的資源很少,又得不到國外商人的資金幫助。工廠的數量不多,他們也創造不了多少財富。因此,他們隻能靠賣掉自己的口糧來度過這個艱難的時期。同時,他們又不得不騰出資源來,充分保障軍隊這個最不具生產力的政治機器的運作。要知道,當下所有的資本主義力量都是他們的敵人,而這些敵人的軍械庫儲備都十分的充足。
我記得當蘇聯提出裁軍計劃時,那些聲稱愛好和平的國家是多麼的震驚。蘇聯的目標並不是增強國家的武裝力量,而是要築建一個理想之地:最有效、最廣泛地推廣教育,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豐富人民的物質生活。此時,他們最大的需要就是不受和平的打擾。但是你也知道,國際聯盟的那些主導國口頭上要和平,背地裏卻依然在幹掠奪的勾當。所以,在帝國主義國家,對軍用的薊薊:多年生草本植物,可入藥。的需要遠遠多於對糧食的需要。俄國有段時期爆發了一場毀滅性的饑荒,沒有人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渡過這場饑荒後,他們隻用了八年的時間就開啟了一個新紀元,而且這是在物資匱乏的情況下實現的。
俄國的政治主權跨越了歐亞兩洲,種族的數量超過印度,地理上的多樣性和民族性格上的差異也遠超印度。情況如此複雜、形勢如此多變,由此可以想見,他們要進行的建設工作是多麼繁重而艱巨。
我曾經向你講過,與其他歐洲首都相比,莫斯科要肮髒許多。在街上來去匆匆的人,沒有一個看上去是整潔的,而整個城市就像是穿著一身工作了一天的舊衣服。在這樣的衣著下看不出任何階級之分,因為階級的區別隻體現在盛裝之時。在這裏,到處都是工人,而每個人的穿著也都是相似的。在這裏,要了解工人和農民所發生的變化,你不必去圖書館翻閱資料,也不用帶著紙和筆去村莊或工人聚居區進行采訪。問題是,被我們稱之為紳士的那些人去哪兒了?
這裏的勞苦大眾並不比那些所謂的紳士矮三分,他們在幕後生活了幾個世紀,今天則走到了台前來。我原以為他們隻是通過讀一些嬰兒讀物學會了識字,但很快我就發現,在這些年裏他們變成了真正的人。
我想起了自己國家的農民和工人。這看起來多像是《一千零一夜》裏描述的奇跡!僅在十年前他們還同我們的人民一樣,不識字,沒有文化,吃不飽穿不暖,愚昧無知,盲目地篤信宗教;在遇到痛苦和困難時,他們會對上帝磕頭跪拜;由於害怕地獄,他們任由自己的思想被牧師控製;由於害怕這個世界,他們又甘受國王、商人和地主的擺布;那個時候的他們,在被靴子踢了之後,馬上又會去把靴子擦幹淨;他們守著千年未變的習俗,使用的馬車、紡車和榨油機還是其祖父那個年代的;那時候,他們拒絕一切變革。時間之靈坐在我們這三萬萬同胞的身後,從後麵遮住了他們的雙眼。就在十年前,俄國人還處在同我們一樣的狀態中。然而短短幾年的時間,他們就推翻了壓在他們身上的愚昧和無助這兩座大山。麵對如此大的改變,誰能不感到震驚,尤其是如我般不幸的印度人!更何況,這個變化發生的時候,他們還沒有我們國家所大肆吹噓的法律和製度。
我曾和你說過,要了解他們受教育的情況,不需要行遠路,也不需要像我們的學校督查那樣去檢查他們的拚寫。一天晚上,我去參觀了莫斯科的“農民之家”。這個“農民之家”是俄國農民的真正之家,倘若哪個農民來鎮上了,他就可以在那裏便宜地住上幾天。我到那裏之後,和那兒的農民進行了交流。我常常想,如果哪天我能和我們的農民進行這樣的交流,那該有多好!農民之家
在莫斯科時,我給你寄了一封長信,在信中我談到了自己對俄國的印象。如果你收到那封信,就會對那個國家的情況有所了解。
在信中,我記錄了俄國政府幫助農民改善生活狀況的一些工作。在我們國家,農民階級既沒有發言權又愚昧,而且還被剝奪了所有人身權利,他們的思想因為內外交加的貧困,早已不堪重負。當我同這裏的農民階級熟悉後,我意識到,由於社會的冷漠,人的精神財富被極大程度地毀滅,這是多麼可怕的浪費,也是多麼殘忍和不公啊!
我參觀了莫斯科的“農民之家”,發現它就像是一個俱樂部。這樣的組織在俄國到處都是,從城鎮到大大小小的村莊。在這些地方,改革工作包括設置農業和社會問題的谘詢處;教不識字的農民讀書寫字,成立專門的學習班;指導農民用科學的方法耕種。這些“農民之家”還附有自然、社會學博物館,展出各種有教育意義的展品。在這裏,農民的各種需求都可以得到有效地回應。
如果農民需要進城辦事,他們可以在“農民之家”住上三周的時間,所需的花費很合理。通過這些廣泛存在的組織,蘇維埃政府喚醒了那些昔日未曾接受過教育的農民,為農民階級融入整個社會中來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一走進“農民之家”,我就看到有些人正在餐廳裏吃飯,還有一些人在專心讀報。接著,有人領我來到樓上的一間大房間,這是大家集合的地方。這些人來自全國各地,其中不乏遙遠的地區。他們舉止自在,沒有絲毫拘束的感覺。
“農民之家”的負責人接待了我,把我介紹給那裏的人們。然後他們開始向我提問題,其中有一個問我:“在印度,為什麼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相互敵視呢?”
我回答說:“在我小的時候,還沒看見過這樣的暴行。在那時,無論是在城鎮還是在村莊,這兩個教派都友好往來。他們參加彼此的節日,分享生活中的歡喜與苦澀。自從政治運動開始以後,這種醜惡的現象才開始在我們國家出現。導致這種現象的根本原因是大眾教育的缺失。通過一定規模的人民教育,這種情況是可以得到改善的。然而迄今為止,我國還沒有普及這種教育。所以,我在你們這兒看到的一切使我感到驚奇。”
問:“聽說您是一位作家。您寫過有關你們的農民的作品嗎?他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呢?”
答:“我不但寫這樣的作品,我還為農民工作。我竭盡所能地教他們讀書寫字,幫他們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不過和你們比,我的努力實在不值一提。你們國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像雨後春筍一樣湧現出了如此多有規模的教育組織。”
問:“您是如何看待我們國家的農業集體化的?”
答:“我了解得不多,因而沒有發言權。我倒想聽聽在座每一個人的看法。我想知道的是,你們是出於自願,還是被施加了壓力?”
問:“難道印度人民一點也不知道集體化和我們這兒其他的一些創舉嗎?”
答:“隻有很少的人知道,因為受過教育的人不多。此外,許多有關你們國家的消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阻滯了,即便零星地聽到一點消息,也不見得都是真的。”
問:“您也不知道有‘農民之家’嗎?”
答:“不知道,到了莫斯科之後,我才知道有這麼多為你們的權益著想的創舉。好啦,現在該你們回答我的問題了。你們認為集體化對農民的影響是什麼?你們想要的是什麼?”
一個來自烏克蘭的青年農民說:“我在一個集體製的農場工作,它已經成立兩年了。我們有菜地,我們把生產出來的蔬菜送到工廠製成罐頭。此外,農場裏還有廣闊的小麥田。我們一天工作八個小時,每隔五天有一個休息日。我們農場的產量至少是附近農場的兩倍,那些農場仍然由單幹的農戶自己耕作。”
“一開始,農場的土地分別由150個農戶所有,他們的土地被集中起來創立了農場。1929年,有一半的人拿回了自己的土地。原因是,我們的工作人員沒有正確地執行共產黨領袖斯大林的指示。斯大林認為,集體化的關鍵在於它必須是一個有組織的自願的聯盟。然而在實踐中,許多地方官員都似乎忘了這一點,所以不少農民在一開始就離開了集體化農場。不過,慢慢地,有四分之一的人又回來了。現在我們感覺比以前更有底氣了。供我們使用的新住房、食堂還有學校都正在建設之中。”
一個來自西伯利亞的農婦接著說:“我加入集體化農場已經快10年了。千萬不要輕視改善婦女境遇在農業集體化中的作用。在過去的10年裏,我們這裏女人的變化天翻地覆。她們現在對自己更有信心了,她們甚至給那些觀念陳舊或者阻礙農業集體化進程的婦女做思想工作。我們參加集體化的婦女們還成立了一個小組,在各個地區走動,在婦女中間做工作,向她們宣講加入集體化後所帶來的精神和物質上的好處。托兒所大大減輕了婦女們要幹的家務,並且每個集體化農場都有一個幼兒學校和公共食堂。”
吉岡國營農場是一個聞名遐邇的農場。一個來自那裏的農婦告訴了我俄國的集體化進程。“我們那個農場的土地有10萬公頃。去年有三千個農民在那片土地上耕種,現在這個數量減少了一些,但是由於采用了科學施肥和使用拖拉機耕種,收成卻比前幾年都要好。我們現在有三百多台拖拉機。我們每天工作8個小時,多勞多得。冬天的時候,地裏的農活要少些,大家就去城裏找些建房、修路的活幹。即便他們不在農場,也可以拿到三分之二的工資,他們的家人可以住在分配給他們的房子裏。”
我問道:“請坦率地告訴我,你們對於集體化農場把私有財產集合到一起的做法是否真的讚同。”
“農民之家”的負責人提議讓大家通過舉手來表決,結果有很多人舉手表示不讚同。我讓他們談談不讚同的原因,可惜沒人能給出準確的回答。其中一個人說:“我也說不清。”看來不讚同是人之常情,人們對於自己的財產總是無法舍棄的,對此我們無須過多苛責。這隻是一種需要我們改善的心理現象,我們需要表達自己的想法,而財產就是一種自我表達的方式。
那些有更高級表達方式的人是偉大的,他們不在乎財產,他們不會因一無所有而遺憾。可是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私有財產就是他們表達自己的語言,要是他沒了它,就變成了啞巴。如果它僅僅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而不是一種自我表達的方式,那麼人們就容易理解,隻有舍棄財產,生活才能得到改善。最高級別的自我表達方式,比如說智慧和才能,是不會被武力剝奪的。而一個人的財產則可能會被剝奪,也可能會被騙走。這就是在關於財產的分配和享受上會有那麼多的暴行、那麼多的欺騙和那麼多的社會衝突的原因。
我認為,解決這個問題的措施都是不徹底的,換句話來說,私有財產還是要保留的,不過要對過分的享受加以限製。超出這些限製之外的部分,必須歸全民所有。隻有如此限製對財產的私人占有欲,才能減少貪婪、不誠實和殘忍的行為發生。
蘇維埃政府已經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他們想否定對財產的這種私人占有欲。因此,執行力度十分強硬。可以這麼推測,一個人可以不自由,可是他不能自私。簡而言之,個人可以擁有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但其餘財產應當歸他人所有。隻有承認了自我和別人這兩個方麵,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解決方法。當兩者中的任何一個被遺忘,都是與人的本性相違背的。西方人過於相信武力,然而隻有在確實需要武力的地方,它才會起到良好的作用,否則就會釀成災禍。我們在調和真理的力量同蠻橫的力量時費的勁越大,它倆之間的鴻溝就會變得越深。
一個來自巴什基爾共和國的農民說:“就算是在現在,我仍然保留了自己的私有地,但是我會很快加入附近的一個集體化農場。我知道集體化農場比單幹更先進,收成也更好。要想把地種好,就需要機器。可是擁有小塊土地的農戶是買不起這些機器的,而且在我們的小塊土地上是用不了機器的。”
我說:“昨天,我跟你們的一個高級政府官員談過話。他告訴我,蘇維埃政府為了婦女和兒童的利益,製定了許多條款,這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沒有的。我問他,‘既然政府承擔了家庭的責任,是想要消滅家庭嗎?’他告訴我說,‘這並不是我們的近期目的,不過如果政府擔負的對孩子的教養責任越來越大,家庭最終就會消失。這就證明了,家庭因其狹隘性和局限性,在社會中的角色會逐漸消失。’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想知道你們對此的看法。你們認為在集體製的背景下還需要家庭嗎?”
那個來自烏克蘭的年輕人回答說:“不如讓我來說說我的例子,讓你明白我們的新型社會製度是如何影響家庭的。當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冬季裏的六個月他都在城裏工作。天氣稍暖的那半年,我就為那些地主幹活,跟我的兄弟姐妹一起為他們照顧牲畜。我幾乎見不到我父親,不過現在,像這樣的分別已經不會再發生了。我的兒子每天都會從幼兒學校放學回家,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一個農婦接著說:“自從孩子有政府照看和教育之後,夫妻間的爭吵也變少了,家長們都開始懂得他們對孩子的責任有多麼重大了。”
一個年輕的高加索婦女對女翻譯說:“請你轉告這位詩人,十月革命之後,我們高加索人感到自己獲得了真正的自由和快樂。我們正在開創一個新的時代,我們知道責任重大,並做好了為之犧牲的準備。請告訴詩人,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下的各個民族都想通過他把真摯的祝福傳遞給印度人民。我要告訴他,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拋下自己的家園還有孩子,去幫助他國家的人民。”
在這群人中,有一張和蒙古人很近似的麵孔。我問過他之後,才知道他是一個吉爾吉斯農民的兒子,是來莫斯科學習紡織技術的。三年後,他將以工程師的身份回到自己的共和國。十月革命後,那裏建了一個巨大的工廠,他今後會在那裏工作。
不要忘了,這些不同民族的人們受到了多大的鼓舞,為了掌握工業生產技能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們不是為了個人的利益才去學習使用機器的。人民接受的教育越多,對每個人的好處就越多。
我親眼看到俄國農民是怎樣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裏,把印度農民甩開一大截的。他們不但學會了讀書認字,精神上也發生了改變,變成了真正的人。教育並非改革的全部,在農業上做出的巨大努力也同樣振奮人心。和印度一樣,俄國也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國家,因此,除非農業科學不斷發展,否則就無法養活這個國家的農民,這一點他們沒有忘記。他們完成了一項相當困難的任務。
他們並不依靠那些高薪的政府工作人員,而是讓一切有本事的人和有才能的科學家都參與到這項任務中來。過去十年,俄國在農業研究上取得了顯著的進步,在世界科學領域聲名鵲起。戰前,俄國在選種上尚無建樹;如今,政府已經有一百萬噸經過篩選的種子可供使用。並且,新作物不再僅僅隻在農業大學的試驗田上才能看得到,它們被迅速地在全國推廣開來。就連諸如阿塞拜疆、烏茲別克斯坦、格魯吉亞、烏克蘭等邊遠共和國也建立了大型試驗站。
我上次在英國的時候,第一次從英國人那裏聽說了蘇維埃政府正在為他們的人民謀的這些福祉。現在我親眼看到了,我還看到,在這個國家,任何民族和膚色的人都不會受到差別對待。在蘇維埃政府的領導下,蘇聯人民用高效的手段,在近乎半開化的人民中推行教育事業,這是印度人民做夢都想不到的。孩子們
啞巴會說話了,無知者變得有智慧了,無能的人意識到了自身的力量。那些處於社會恥辱深淵的人從社會的“黑洞”中走了出來,宣告他們同其他人一樣是平等的。這就是蘇維埃政府在八年時間內取得的成績。
他們忙著幹三件大事——發展教育、發展農業和發展工業。除此之外,整個國家都在為充實人民的思想、強壯人民的身體、增強人民的創造力而努力。同我國一樣,俄國人民也依靠農業生活。然而我們國家的農業因為缺乏知識和力量,既封閉又落後,唯一可以依賴的薄弱支撐是傳統習慣。可是這些傳統習慣就像祖父時期的家仆一樣,幹的活遠比逞的威風少。人們都不敢反抗,休想前進半步。因此,在過去的幾百年裏,農業都隻能跛足前行。
據傳,古代印度的黑天司農業一職,他喜歡通過牧牛來消磨時光。他的哥哥是大力羅摩,是一個手持一把犁的形象。犁是人類的機械力量的象征,機械給農業以動力。可是如今,大力羅摩已經很少能在田間地頭上見到了,因為他感到羞愧,漂洋過海到那個依舊珍視他臂膀力量的地方去了。俄國農業在召喚他,一觸到大力羅摩那張有威力的新犁,零零散散的土地變成了一整片,田地立馬恢複了生機。
有一件事需要記在心上:羅摩拿著犁的時候就是大力羅摩。
在1917年革命之前,這個國家百分之九十的農民從來都沒見過機械犁。就像我國的農民一樣,在那個時候,他們完全是羅摩神的形象,既虛弱饑餓,又可憐無助,還不能言說自己的痛苦。轉眼之間,上千台機械犁出現在了他們的土地上。用我們的話來說,一開始他們是黑天虛弱的牲畜,現在他們都是大力羅摩的追隨者。
然而,如果沒有人會使用,機械本身是沒有多大用處的。隨著俄國民眾的思想逐步開化,農田的耕作技術也會逐漸進步。在這裏,教育充滿生機。我總是強調教育必須跟生活相融合,如果教育脫離了生活,那麼它就會被束之高閣,而不會被消化係統所吸收。
來到這裏後,我發現教育極其重要,因為學校並未同日常生活劃清嚴格的界線。他們教育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小學生通過考試,或者培養學者,他們是為了培養全麵發展的人。在我們的國家也有學校,但是我認為思想遠比教育重要,活力遠比知識重要,在書本的重壓之下,我們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思考。我嚐試過許多次想讓我們的孩子們參與到討論中來,可是每次都發現他們怎麼都不願意開口。在他們身上,連接求知欲和知識本身之間的紐帶幾乎已經蕩然無存。他們從來都沒有因為求知欲而主動學習,從一開始,知識就被以一種僵死的方式施舍給他們,他們通過死記硬背學過的東西在考試中取得分數。
記得有一次,當聖雄甘地的學生從南非回到聖蒂尼克坦,我問其中一個學生他想不想一起去巴魯爾森林散散步。他回答說他也不知道,他得問問他們領頭的那個人。後來我又問了他,問他考慮好去散步沒。他回答說,他也拿不準。換言之,這個學生在任何情況下都從來沒有獨立思考過,別人牽著他走他才會動,他自己從來沒有自主地做過決定。
雖然對如此微小的事情持僵死態度的現象在我們的學生中並不多見,但是隻要稍微困難一點的問題出現,他們就會手足無措。他們總是等著上麵的人發號施令,在這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無助的思想了。
為了建立自己的教育體係,俄國人進行了許多有價值的實驗,我稍後會詳細闡述這一點。通過閱讀有關教育製度的報告和書籍,我們能了解到很多情況,然而最有用的了解渠道,卻是直觀地觀察教育成果。一天,我去參觀一個名叫“少先隊員公社”的教育中心時,看到了這種渠道和方法。
這裏的少先隊員類似於聖蒂尼克坦的男女少年義務服務隊。一進入房子,我就看到許多男生女生站在樓梯兩邊歡迎我。等到我進入房間,他們就圍了過來,就像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一樣。你可要知道,這些孩子全都是孤兒。他們所出身的那個階級沒有向任何人提出自己要求的權利,他們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拋棄遺忘,終日活在痛苦之中。我看著他們的臉,發現所有的臉都一掃被忽視和被侮辱的陰霾。他們既不羞怯,也不難為情。在他們臉上,人人都有一種堅定的表情,仿佛一大堆選擇正擺在這些孩子麵前,需要他們做出決定,而且他們似乎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容不得絲毫的怠慢和無動於衷。
為了表達對他們的歡迎的感謝,我對他們講了幾句話。其中一個學生說:“資產階級追求個人利益,而我們希望在我們的國家裏,每個人分得的財富都是平等的。在我們這裏,我們就是按照這個原則生活的。”
一個女孩接著說:“我們自己照顧自己。要是有什麼事情,就先集體協商然後再行動,協商的結果必須是對每個人都有利的。”
另一個男孩說:“我們也許會犯錯誤,可是如果我們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向年紀比我們大一點的同伴征求意見。如果需要的話,年紀小一點的孩子會向年長一些的孩子尋求幫助;如果大孩子們需要幫助,他們就會去找老師。這就是我們國家的管理製度,我們這裏也推行這項製度。”
從這一點你可以看出,他們的教育不隻是局限於書本學習。為了能過上理想的生活,他們在培養自身的管理方式和社會角色。他們在這件事上起誓,他們的榮譽與這件事的成功與否息息相關。
在許多場合,我都向我們的學生和老師說起過,即便是在聖蒂尼克坦這個小範圍之內,我們也必須對人民的幸福和政府的自治懷有高度的責任感。必須將學生同老師的自主管理結合起來,等到這個體係下的所有工作都完成以後,我們就能找到全國性問題的解決辦法。僅僅在政治講壇上高呼“讓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是不行的。為了給這個問題找到解決對策,我們必須先打好基礎,這基礎就是我們的聖蒂尼克坦。
讓我給你舉一個小小的例子。說到吃的問題,不可能有比孟加拉更荒謬的地方了。在孟加拉,我們即使不餓,也要把廚房和肚子裏塞滿吃的。而要改革這種狀況又是非常困難的。為了我們國家長遠的利益,我們的學生和老師們應該適當地控製他們的飲食嗜好。我們總以為教會孩子記住“三乘以九等於二十七”就是教育,並且認為,如果因我們的疏忽導致孩子們背誦乘法表時出錯便是天大的錯誤。但是,隻注重教育而不關注飲食習慣的培養也是愚蠢的!就整個國家而言,我們每個人對於每天吃什麼都是有很大的責任的,知道這種責任的意義遠比考試分數合格更重要。
我向少先隊員問道:“要是有人做錯事了,你們會怎麼辦?”
一個女孩回答道:“沒有懲罰的機構,因為我們自己會懲罰自己。”
我說:“請你說得具體些。要是有人做錯事了,你們會召開一個專門的會議來審判他嗎?你們會推舉你們中的一個人來當法官嗎?懲罰的措施是什麼?”
另一個女孩回答說:“那根本算不上審判,我們隻是批評教育他。對做錯事的人來說,做錯事本身就是一種懲罰,沒有比這更嚴重的懲罰了。”
一個男生接著說:“犯錯的人很難過,我們也很難過,這事就這麼結束了。”
我又問:“要是有學生認為你們對他的批評是不公正的怎麼辦?你們會向你們上麵的人尋求幫助嗎?”
這個孩子回答說:“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就會投票。要是大多數人認為他是有罪的,那他就無須多說了。”
我又接著問:“可是要是這個學生堅稱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了呢?還有重判的可能嗎?”
一個女孩說:“這種情況下,我們會向老師尋求建議,不過至今為止我們還沒遇到過像這樣的情況。”
我說:“正因為你們都在為理想而努力,所以你們才會杜絕錯誤的發生。”
當我問他們有關責任的問題時,他們回答說:“別的國家的人們都在追求金錢和榮譽,我們則不追求這類東西,我們隻是想為人民謀福利。我們去村子裏教村民讀書寫字,向他們講解如何保持潔淨衛生,如何靈活地處理各種事情。我們經常去那些村子,和村民們生活在一起,通過表演戲劇的方式,告訴他們國家的形勢如何。”
說完,他們又準備給我看看他們稱之為“活報劇”的表演。一個女孩說:“我們必須搜集到與國家有關的大量信息,然後告訴別人我們所知道的一切,這就是我們的責任。隻有對情況有了全麵而正確的認識了,我們的工作才能更有成效。”
一個男孩接著說:“一開始,我們從書本中和老師那裏獲得知識,然後我們會一起討論,最後我們才被允許讓大眾知道這些事。”
他們在我麵前表演了活報劇,主題是他們的五年計劃。內容具體是這樣的:他們莊嚴宣誓,要通過在整個國家推廣機械、電力以及蒸汽等現代化設備,來更好地建設整個國家。他們國家的版圖並不僅僅局限於歐洲,他們的領土遠至亞洲。他們利用機械的力量,不是為了讓富人更富,而是為了使人民群眾強大起來。他們的人民群眾還包括中亞那些皮膚黝黑、瘦骨嶙峋的人民。不過,無須擔憂,他們將來也會變得強大。
要實現這個目標,就需要有大量的資金。他們的貨幣無法在歐洲市場使用,除了現金支付,沒有其他的選擇。因此他們隻能通過商品交換來換取每日所需的麵包。他們生產的玉米、肉、蛋、黃油都流入到了國外市場。整個國家的人口都處於饑寒交迫的邊緣。僅剩下一年半的時間了,外國的資本家依舊不肯罷休,外國的工程師們也大肆破壞他們國家的機器。這是一項艱巨而又複雜的任務,時間很緊迫,他們不能再耽誤了,因為他們在和整個資本主義世界作對,必須盡快依靠自身的力量創造出財富來。艱難的三年過去了,還剩下兩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