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心靈的安居工程(1 / 3)

2心靈的安居工程

敬祖幾乎成了生活目的,人們由

此也獲得了創造生活的巨大動力。

贛南山歌《過山溜》唱道——

阿哥出門過廣東,

打隻山歌顯威風;

隔山老虎跟我走,

搞到錢來敬祖宗。

這首山歌恰到好處地印證了我的感覺:人們好像是為祖宗而活著,為血脈相傳的人丁興旺的期冀而活著,為世代相托的光耀門第的理想而活著。

會昌的莊埠圩就誕生在人們孝敬祖宗的那份真摯情感中。那裏有一座非常壯觀的墓塚,墓塚兩邊甚至還建有可供人休息的廂廊。墓中葬著明代狀元羅洪先的高足胡夷簡。胡夷簡曾以貢元身份,被朝廷任命為廣東惠州長樂知縣,“後升任雲南賓州知州不就”,回到家鄉胡家村後,他為弟子鄉人講學,清貧一生,死後被祀為鄉賢,葬在村外數裏遠的高坎處。據說,其子為其守陵三年,搭茅廬於墓側,不料,鄉人及外地朋友前來憑吊者絡繹不絕,以致濂江岸邊竟漸漸有了茶肆、酒樓、客棧、商鋪……三年守陵結束,那裏竟形成了一個新的圩市。不知道是對先賢綿延不絕的緬懷之情召喚著店家商販,還是那些店家商販支撐著那份持之以恒的孝心。

這個傳說讓我相信,許多村莊大概正是為了陪伴和守護祖先的魂靈而形成的。新建縣璜源村旁,有明寧王朱權墓。朱權乃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十三歲封藩於大寧,世稱寧王。永樂元年(公元1403年)改封南昌。他神姿秀朗,慧心聰悟,一生致力於研讀著述,並多有成就。正統七年(公元1442年),朱權自建生墳,並屢次前往遊覽。其墓前原有南極長生宮,左有泰元殿和衝霄樓,右有旋璣殿和淩江樓,宮前則有醉仙亭和一對近七米高的八棱形符表,上刻道家符籙。墓室隱於山中,係采用青磚砌成卷拱結構,分前室、次前室、中室和後室四部分。前室用自來石頂住,二門無自來石。中室之後,有卷門通後室。後牆正中有一壁龕,兩旁用紅石做八棱柱,柱下有礎,礎上有正心枋,枋上有鬥拱,以支持出簷。由於朱權晚年學道,道冠道袍入殮,口含一枚金錢,體壓大小金錢二行,每行六枚,其他隨葬品,有金、銀、銅、錫、玉、瓷等器物,有些珍品已由故宮博物院收藏。故此墓被人稱做“江南第一大地下皇陵”。

而現有上千人口的璜源村朱氏,來曆充滿神秘色彩。說其神秘,這是因為,五百多年前留在此地守墓的,到底是家奴還是部隊,村名是否有暗示墓主人身世的寓意,並沒有確切的說法。不論究竟若何,守墓者並非朱權的血統,為表達對主人的忠孝,也為了攀龍附鳳,均改姓為朱,是極有可能的。人們繁衍生息而成了村莊,並世世代代秉承祖訓,守護寧王墓。

有意思的是,如今的村民仍然以朱權後裔為自豪,他們翻出隔了好幾代才開始修的《朱氏八支宗譜》作佐證,稱朱權是自己的老祖宗。

讓人費盡思量的朱氏宗祠緘口不語,表情裏卻是一派王者的孤高、王者的冷峻。

璜源村朱氏的傳奇並非特例,宗族的曆史中不知藏有多少感人至深的秘密。那樣的秘密既然已經融化在血脈裏流淌了千年,企望在民間探究,其結果隻能是無解了。

尋烏縣吉潭潘氏一脈,開基於南宋末年,其先祖潘任,是文天祥部下的將軍。南宋滅亡時,潘任聞訊率軍尋找皇室後裔無望,在尋烏解散了隊伍,便與兒子隱居尋烏項山,不久鬱鬱而終,葬於上車村烏石崗。潘氏宗祠的後側方不遠處,就是潘氏祠墳地界。那兒立有潘任墓等祖墓。

永豐縣的沙溪瀧岡,有座西陽宮,是歐陽修父母的墳院。那是一座三殿並列的古建築群,前有一座高大的拱門,頂上書有“西陽宮”三個大字。其右側為瀧岡書院,左側是歐陽文忠公祠,裏麵雕龍畫棟,飛簷流翠,氣勢頗為壯觀;公祠旁有被曆代文史學家稱譽為“千古至文”的《瀧岡阡表》碑亭,碑亭為雙層樓閣。碑的正麵刻有《瀧岡阡表》,背麵刻著《歐陽氏世係表》,至今已近千年。聽說,在西陽宮內,歐陽氏後人曾興建了一幢“荻樓”,取歐母“畫荻教子”的典故以昭示後輩。可惜,由於年久失修,“荻樓”早已坍毀。

“畫荻教子”的故事說的是,歐陽修四歲那年,父親去世了,家裏生活非常困難,因為無法供他上學,他的母親便自己教兒子。買不起紙筆,她就拿荻草稈在地上寫字,代替紙筆,教兒子認字。

歐母去世後,歐陽修從河南潁州將其母的靈柩,連同二十多年前去世的胥、楊兩位夫人的遺骸一同運回了故鄉沙溪,與其早年去世的父親安葬在一起。他本想在故鄉多住一段時間,但因其嶽母去世,隻好又匆匆北上悼祭。離鄉時,他尚未修建父母的墳院,本以為很快就能回鄉辦理此事,但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過故鄉。

於是,歐陽修隻好委托家鄉的親友修建一個道觀,請道士祭奠亡靈和灑掃墓地。但在動工挖牆基時,卻挖出了一口大鍾,上有“唐貞觀己醜西陽觀鍾”之字,發現這裏早先就有個“西陽觀”。剛開始,歐陽修想沿用原名,但因其父名為“歐陽觀”,為避諱而棄之。他的好友、時任宰相韓琦說,道家的宮、觀之名相近,就叫“宮”吧。而“宮”是帝王的住所,不能隨意安名,經奏請皇帝批準後才叫“西陽宮”。從此,西陽宮就成了歐陽修父母的墳院。

傳說當年歐陽修安葬了母親後,曾指著近旁的一個山岡說,死後他要安葬在父母身邊。在宋嘉祐年間,歐陽修因惦念父母的墳塋,曾七次向朝廷奏請,要求回江西南昌任職,但都未能準奏。宋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歐陽修安葬母親後,就開始動筆寫作《瀧岡阡表》,初名是《先君墓表》,表現其父的廉、孝、仁,其母慈愛善良的美德,後來他遭貶山東青州,又在那裏進行了精心修改。一篇千餘字的阡表,曆時二十年才脫稿,此時他已六十四歲。個中緣由,歐陽修在阡表中有所交代:“非敢緩也,有所待也。”原來,他是等待著皇帝為自己的祖先誥封。寫好後,歐陽修找了一塊青州墨綠色大碑石,請工匠在正麵刻上他親自手書的《瀧岡阡表》。

《瀧岡阡表》是歐陽修為追懷父母養育之恩而寫下的一部“動人悲戚、增人涕淚”的家史。因為該阡表敘事懷人,情深意長,動人心扉,民間便創造了一個動人的傳說:在把阡表碑用船運回沙溪行至鄱陽湖時,忽然風浪驟起,一隻烏龜浮出湖麵,朝船上吐了一張寫有“龍王借表”的紙條後隱去。為了行船安全,歐陽修忍痛把阡表碑推入湖中,霎時湖上風平浪靜。回到沙溪後,他一直為失碑而悶悶不樂。有一天,隻見院中的魚塘裏浮出一隻大烏龜,背上馱著一塊石碑,近前一看,正是阡表碑。歐陽修喜出望外,正要拜謝時,不料烏龜因勞累過度而死。他傷感不已,遂將魚塘改名“放生塘”。如今,阡表碑上仍可見斑斑痕跡,相傳那是龍王讀表時感動得手舞足蹈而留下的龍爪印跡。

其實,歐陽修並沒有親自護送阡表碑回永豐。完工後,他本打算擇日運送回鄉,可遇上王安石變法剛開始而無法脫身,隻得托請部下和親友運回沙溪。該碑石上下漆黑,除了《歐陽氏世係表》下部有五十餘字剝蝕不能辨認外,其餘字跡清晰,整個碑石保存完好,均為正楷、陰文、直書,字體端莊穩重,雄健有力。

宋熙寧五年(公元1072年),歐陽修在河南潁州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因為歐陽修當過樞密副使和參知政事。按當時規定,大臣去世,隻能在京城五百裏之內安葬,所以他被葬在河南新鄭(今新鄭辛店鄉歐陽寺村)。歐陽修有四個兒子,名發、奕、棐、辨。除歐陽棐的子孫留守河南潁州祭祀祖墳外,其餘子孫都先後回到了故裏。留在河南新鄭祭掃墓地的後裔,形成了一個村莊,如今已發展成了當地的一個旺族。而故裏子孫繁衍不盛,一些歐陽氏子孫後來又陸續向周邊的吉水、新餘、興國、宜黃、撫州和樂安等地遷徙,這樣,永豐沙溪反而沒有歐陽修的嫡裔了。明嘉靖年間,兵部尚書永豐人聶豹巡按江南,見河南潁州有歐陽修的嫡裔而故裏獨缺,便請歐陽十六世孫歐陽雲回故裏,建祠宇置田業以奉供祖祀,但僅傳了四代就又絕嗣了。到了清康熙年間,吉安、撫州等地的歐陽修子孫經反複考察,推歐陽奕二十四世孫、吉水尚華的歐陽玘遷往故裏沙溪居住,這一支也就成了沙溪故裏目前唯一的歐陽修嫡係子孫。領著我前往歐陽修父母墓地的,正是歐陽修的三十五代孫女,叫歐陽水秀。她告訴我,她家多少代都是一脈單傳,因為當年人們推歐陽修後裔回遷故裏時,皇帝曾發話,說去一個就可以了。也許,那位天子當時是有口無心,不承想,那金口玉牙隨便一張,也是天意。

歐陽修父母的葬地在一座丘陵之上,四麵青山環繞,朝向重重疊疊、有如蟠龍狀的大山,陽光下、嵐氣裏,那山勢在明明暗暗的變化之中起伏騰躍,煞是生動,真如蟠龍一般。歐陽修父母的合墓為清乾隆年間重修,墓碑兩側有聯雲:“阡表不磨崇國範,古墳猶帶荻花香。”這座合墓的一側還有胥、楊兩位夫人的合墓,碑上的對聯則稱:“洛池不見青春色,瀧岡似有古韻聲。”算一算她們的年齡,果然,都是青春早逝。

在一片油茶林裏,不知歐陽修若能如願,他會選中哪一方土地作為自己永遠的眠床呢?

因為那篇《瀧岡阡表》,在我眼裏,繚繞在文忠公祠裏的香煙,已不僅僅是後世對歐陽修的膜拜之情,而且還是一顆千古不泯的孝心,與父母的魂靈廝守在一起。

為了守陵人和憑吊者,胡夷簡的墓前竟成了新的圩市;為了守護寧王墓,竟有了充滿神秘色彩的璜源村;為了祖居地香火不絕,沙溪村的曆史居然充滿了悲壯意味!眺望廣闊的鄉間,更普遍的情形是,許多族姓的遷徙,因為擇址開基的祖先在那裏入土為安,而畫上了句號。

一座座村莊守衛著一座座、一片片祖先的墳塋。甚至,它們有的幹脆把祖先的墓地擁在懷裏……

村莊的懷抱,冬日的暖陽,溫暖了一座祖先的墳墓。它的旁邊,村人在撐起的竹篙上曬著被褥,前麵的祭壇上,有一群嬉戲的孩子。啃著甘蔗的孩子,有的倚著墓碑,有的騎在祭壇上,他們就像被慈祥的老人擁在懷裏。

——原來,曆史和現實可以如此親近,祖先和後世不過一牆之隔!

這是我在泰和蜀江村中所看到的情景。此墓為宋淳祐甲辰年(公元1244年)四世祖歐陽國輔的墓葬,一道新修的墓牆把明成化年間歐陽熙為四世祖立的望碑嵌入其中,前有一座皇冠形祭壇。望碑為紅石,祭壇壇基也是用紅石砌成的,壇基的三層石階早已被磨得沒了棱角,顯然,一代代的孩童都少不了到這兒攀爬玩耍。墓老了,他們一個個也就長大了。

這座墓葬旁邊就是祠堂,叫複亨堂,墓葬是祠堂的左鄰。複亨堂始建於明嘉靖年間,享堂上方“複亨堂”三字,係明代哲學家、教育家王陽明先生手書真跡,大門之上高懸著“三世憲台”、“兄弟尚書”、“父子進士”等三塊牌匾,放達的筆墨間充滿了代不乏吏的自豪。

蜀江村歐陽氏的開基祖是宋南渡建炎年間進士歐陽德祖。祭祀始祖的宗祠曰崇德堂,村莊的布局正是以崇德堂為中心向四周延伸。崇德堂始建於明永樂九年(公元1411年),坐北向南,由探花解元台、前院、門廊鵲巢宮、過道、正祠、敕書閣六個部分連成一個整體。祠堂前院上首的探花解元台,台高一米二,東南西三麵有磨平青磚砌成的圍牆,繪有各種圖案花紋,南麵為照壁,上書“景運重新”四字;台的東西兩麵各有一座拱門,左右豎有探花、解元旗杆石各兩塊,台基用紅石砌起。宗祠門廊為閣樓式造型,門廊高五米多,前有柵欄,大門懸掛“朝天八龍”匾;廊上首鵲巢宮高九米,鵲巢宮下南麵鑲嵌“五經科第”牌,北麵鑲嵌“宮保尚書”牌。

跨進大門朝裏望去,隻見層層疊疊的牌匾,“進士”、“舉人”、“奕世翰林”、“封蔭”、“鳴陽三鳳”、“崇德堂”等等,紛紛躍入眼簾。懸掛於中大門上的“進士”匾,赫然列出了二十一位進士的姓名、科第年代和職務,其中,包括讓蜀江歐陽氏永遠誇耀不已的“朝天八龍”。因古人別稱狀元為龍頭,所謂“朝天八龍”,乃指在三十年內俱登科進士、且官職顯赫的八兄弟。他們中具有代表性的名人有歐陽鐸、歐陽德等,《明史》中稱歐陽鐸:“鐸有文學,內外修潔,仕雖通顯,家具蕭然。”歐陽德則是著名的理學家,一生致力於理學研究,並廣設義學。

崇德堂正祠內分神龕、上廊、天井、下廊四部分。正祠後的敕書閣是珍藏詔書、誥敕、官帽、官服、祭器和文書譜牒、經典著作的地方,閣內還設有教室。

過去,蜀江村每逢春秋都要在崇德堂舉行祭祀活動,全宗各房支每十六年輪流主持一次春秋大祭典,儀式非常隆重。平時,每逢正月十三至十六鬧元宵,或男婚女嫁、做壽辰辦酒宴,也都在祠內進行,曆代相傳。關於祭祖的規矩,各地都有定製,比如,釣源的祠祭規定:“祠堂之祭,自祖考以上及於始祖,無世次之限而不嫌於遠,非廟寢之製而不病其偕,冬至祭祀立位式,正中香案安設弘玄考妣專主,左邊香案安設效公所下,至福祿二公祖考妣主,右邊香案安設王辰祖考妣主,再左簪纓龕下設香案一,再龍節孝龕下設香案一,左右大龕下設香案四,兩廂設專席六,香案左三右三。侑食時,主祭者至各香案侑食。”樟山文石的族規則規定:“敬祖立廟首重祀典,本祠春秋兩祭,惟冬祭定以十二月初三日黎明行禮,凡屬各戶,務宜屆期齊集祭典,永為定規;祭不尚奢,惟取潔以致敬,每年春、秋、冬三祭大典,先期沐齋,對聯、采緞、剛鬣、祭筵五席,雞、肉、魚三器,糕、餅、粿三樣,茹酒、羹飯,香燭、花爆、錢紙等項,務宜齊備恭至,肅維致享,以秩獻禮,毋得隕越。”僅由這些文字,也可感受祭祀場麵的盛大和莊嚴。

蜀江村近年重修的崇德堂,幾乎被族人布置成了一座族史展覽館。在兩幅噴繪的展板上,祖先的德行得到了高度概括,這就是:以學立身,以民為本,以俸興教,以廉為吏,以孝為先,以鄉為根,以宗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