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
一個人一生中哪怕捕過一次鱸魚,或者在秋天看過一次鶇鳥南飛,看到它們在晴朗而涼爽的日子裏怎樣成群地在村子上空飛過,那他就已經不是城裏人了。
——契訶夫 《 醋栗 》
1
十二歲那年夏天,勝利被送進了小縣城的中學,他一個人也不認識,小學的同學們都在鎮裏上學。在初秋的熱氣裏黏糊糊地走了半個小時的路後,他和父親坐上了一輛白底紅道的公共汽車,從上車的那一刻開始,勝利就開始默默地流起了眼淚,害怕的感覺逐漸在他心裏占了上風。這種感覺後來跟隨了他一輩子。勝利的父親對勝利抱有很大的希望,為此他願意支付一年三百塊的借讀費,對於他來說,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此後的每個星期六,勝利都會搭公共汽車回家,他不需要買票,雖然年紀已經足夠大,但坐在座位上的他總是會被胖胖的檢票員給忽略,他太矮小了。盡管知道不會有人抓住自己,但每一次,隻要看見檢票員的一隻腳踏進車廂,勝利就會緊張得如同小偷馬上要被發現似的,他做出各種自己想象出的一個正常小孩麵對檢票員的自然表現,卻總是不盡如人意,這更加劇了他的緊張,覺得呼吸都會暴露自己。不得已,他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回想父親交代的話,如何和發現了自己的檢票員幹涉,如何說謊稱自己沒有錢,如何大哭。
晚上,在學校二十多人的大宿舍裏,勝利總是難以入眠,老鼠們成群結隊地在床下鑽來鑽去,過段時間,宿舍裏就會有人鑽進去,揪出一窩粉紅色的小老鼠,他們想盡辦法折磨這些小家夥,放在火裏烤,從窗戶上扔下去,興致大時,他們會把它們當成足球,在腳底下踢來踢去。有很長一段時間,勝利短暫的夢裏,全是老鼠,它們發出吱吱的叫聲,張著血盆大口,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死死地跟在他的身後,試圖把他吞進自己的肚子裏去。
在學校裏,勝利想贏得別人的友誼,但怯懦的性格讓他總是不能自然地和人相處。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逐漸地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沒人的時候,勝利會發出讓自己都吃驚的怪音,有時候聲調很高,幾近呐喊,有時候低沉地吼叫,就像正準備往前撲去的怒狗,有時候有別人在場,而勝利的喉嚨癢癢得難以忍受必須發出點聲音來,他就用手捂著嘴,耳朵裏清晰地聽到“吱吱”的聲音。其實,即使人們發現了他發出的怪音,也不會對他投來過多的關注的,有幾次勝利沒有控製住自己,在操場上大叫了足足有一分鍾之長,叫完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慌忙低頭逃竄,出了學校大門,過了對麵的河,最終,他坐在一小片楊樹林裏,一直坐到天黑了下來,教學樓裏的燈全亮了起來,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見同桌的頭發,物理老師彎在課代表桌子前。本來他以為會有人發現他的失蹤,他靜靜地等待,看大家的反應。等物理老師經過他的課桌時,他甚至心跳加速,這是他第一次曠課,他滿懷希望地等著,最終,他流下了孤獨的眼淚,沒有人注意到他,下課鈴響起時,他才慢騰騰地往宿舍走去。
這個有點蒼白的小個子總是低著頭,跟人說話時隻在必須的時候蹦出一兩個字來。大家在最初的新鮮感過後,很快就對他失去了興趣,包括老師們,每次目光到他這裏,馬上就會跳過去。到秋天來臨時,誰靠近勝利,都會皺起眉頭,他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洗澡了,為了避免被人看見,他努力把自己的雙手和脖子往衣服裏縮,當他母親發現時,強迫他站在一桶熱水裏,上上下下給他搓了好久,水很快就變得肮髒起來,洗完後他的雙手的皮全裂開了,一絲絲的血從裏麵滲了出來。
母親過段時間就會來看他一次,他們默默地從學校走出來,就好像被他的沉默給嚇住了似的,母親死死地拽住勝利的手。在商店裏,勝利就好像任人擺布的木偶,他不對衣服發表意見,對鞋子也沒有意見,盡管穿上新衣服之後,他感覺糟透了,連動作都變得僵硬了起來,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吭氣。
勝利迫切需要和人說話,這樣的時候雖然不多,但每次念頭一來,就無法控製。終於有一天,就在一晚上校園裏落了厚厚一層梧桐樹葉的那天,早讀時,勝利鼓足勇氣對前麵的一個女同學開口了,他語速很快,一開口就連著說了一個多小時,直到下課鈴響起為止。剛開始女同學還處於瞌睡之中,不過後來,她就被勝利的話給吸引住了,至少在勝利看來是這樣。女同學胳膊上捆著彩色絲帶編織成的鏈子,看上去十分漂亮,女同學告訴他,這是別人送給她的。你能弄到這種絲帶麼?女同學好奇地問,好多男生都能弄來的。勝利知道並沒有好多男生,僅僅是一兩個而已,他們有膽量在小商場那些老板的眼皮底下,用剪刀剪走櫃台上的絲帶。
到第二天,勝利就送給了女同學整整一盤絲帶,女同學開心極了,她是個胖胖的紅臉蛋的女孩子,沒有人會送給她這麼多絲帶,每次她苦苦哀求,別人才會給她不到一指頭長,她手上那條鏈子是積攢了好久,才編成的。勝利被女同學臉上的笑容給感動了,已經好久沒有人對他這麼親切過了,他得使勁控製住自己,才沒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他想摸摸女同學的鼻子。他忘記了自己偷拿絲帶時候的恐懼,忘記了出商場門時顫抖的全身,他突然覺得,這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幾乎每天中午,勝利都會在商場裏轉悠,逐漸地,他的膽子變得大了起來,除了絲帶,他看見什麼好玩的東西,小小的玩具汽車啦,漂亮的鋼筆啦,隻要喜歡,就會抓住機會,在許多人的眼皮底下把東西拿走,他甚至為自己的膽量而感到高興。在若無其事地走出商場的門之後,他從小巷裏穿過去時,你能聽見他自言自語地說著許多話。他把商場裏的自己想象成了另外一個人,用各種熱烈的語言向他表示崇拜之情,他當真得很,那樣的語氣讓你覺得就好像一個小孩子見到了書本裏的英雄似的,他會問出許多在這種情況下孩子會問出的問題,這個遊戲讓他神魂顛倒。他虛構出來的這個人,有他自己所沒有的所有的東西,他的爸爸是司機,媽媽是老師,他們的麵貌在他的心裏是十分清晰的,他們家在小縣城有一套很大的房子,每個星期天,他都會騎著自行車在城裏的街道上來來回回地往返,他能把遊戲廳所有的遊戲都打過通關。他不喜歡吃炒雞蛋,隻要看見地上有蟲子,他就會拾起來放進自己的嘴裏。學校最厲害的混混,也不是他的對手,見了他就會跪下來求他饒命,不過,他並不想在學校大出風頭,他非常討厭那些出風頭的人,他警告他們,不允許在學校談論自己的底細。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個普通人。
自從多了這個朋友之後,勝利每次出學校門,都會用隱蔽的眼神觀察周圍的同學,一方麵,他為他們沒有發現自己的秘密而高興,另外一方麵,他又覺得他們可憐,竟然沒有自己這樣的幸運,可以認識那樣一個大人物。他還為自己能夠保守秘密而自豪,好幾次,他差點忍不住想把秘密告訴女同學,每當這個時候,另外一個人就會在腦子裏提醒他。他們是朋友,所以對方的語氣跟和別人說話時那種居高臨下完全不同,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十分平和的,他跟他說那些隻有在朋友間才會說的話,總之,他的朋友提醒他,不要把秘密告訴女同學。勝利為自己的衝動感到羞愧,他向自己的朋友道歉,會把秘密保守到自己死為止。
不過,女同學並不像他一樣,擁有能為朋友保守秘密的品質,她忍不住向別人炫耀他給她弄的那些小東西,一個瘦瘦的長辮子的鼻子很小的女孩偷偷地向勝利示好,她想讓勝利給她弄幾個玻璃球。勝利的臉漲得通紅,他惡狠狠地瞪了女同學一眼,女同學低著頭向他道歉,並且保證下不為例,不過她還是為瘦女孩求情,她說她覺得瘦女孩是這個教室裏最能保守秘密的人,她完全可以當我們的朋友,女同學滿臉期待地看著勝利。瘦女孩連連點頭,她們細聲細氣的腔調讓勝利的怒火消失了,他勉強接受了瘦女孩,不過他還是表示,隻要發現她有一點點不適當的舉動,就把她驅逐出去。瘦女孩為自己不被信任著急得眼眶潮濕,她在心底下定決心,要用實際行動讓他們對自己另眼相看。
一個月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們這個團體。盡管另外一個自己對他的行為表達過不滿,但勝利覺得自己有權利這麼幹,他用審視的目光接納了每一個人。每當他從衣服裏掏出東西,一件一件地登記在白紙上,用一整節課考慮把它們分配給誰時,每當這時候,過不了一分鍾,就會有一雙眼睛焦急地看著他,她們都希望勝利把最好的那件留給自己。勝利一方麵對她們的小動作感到惱火,一方麵又期盼著她們的小動作。為此,他才不肯把分配禮物的工作交給女同學,她隻能提供一些參考而已,大部分情況下,勝利都故意對她的參考置之不理,他認為,她應該約束一下自己比別的團員高一等的念頭,他還沒有這麼說過,她就不能這麼想。
在這個團體裏,勝利就像是正被一團烈火燃燒似的,經常就會怒氣衝衝,他威脅每個人,要把她們驅逐出境,不過,下一次,他就會用好一些的禮物給自己威脅過的人予以補償。他覺得自己應該完全做主,另一方麵,又有一種擔心,他害怕失去她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種狀況,費了不少的心思。
二月的一天,勝利碰上了那件讓他惱怒的事。在送給瘦女孩一本英語詞典作為生日禮物之後,瘦女孩邀請他去自己家玩。他們沿著塵土飛揚的馬路往前走,勝利漸漸地覺得自己變得不安起來,他還從來沒去過縣城誰的家裏,從來沒有人邀請過他,他甚至想轉身返回去。瘦女孩處於一種奇怪的矜持中,一出學校,她就一改平時對勝利說話細聲細氣的那種態度,勝利從她臉上看得出來,她後悔啦,每次一碰見別人的眼神,她就試圖拉開點和勝利的距離。勝利用書店裏自己的英雄行徑,用自己麵對門口保安的自如給自己打氣,誰能做到這一點呢?他又一次回到保安審視的目光前,過了一會兒,他對著自己點了點頭,心裏想,沒有人可以,除了自己。終於,他們到了瘦女孩的家,瘦女孩母親出去了,這讓瘦女孩好像鬆了口氣,她把勝利帶進自己的房間,空間的變小,沒有外人的打擾,又讓瘦女孩逐漸地恢複了過來,她開始給勝利介紹自己的各種玩具,這些玩具,幾乎沒有一個是勝利見識過的。
瘦女孩家是二層的小樓,跟旁邊所有的樓房都是一個樣子,隔著玻璃,勝利看到院子裏的水龍頭正在往外流水,幾個小孩子打鬧著從大門前一閃而過。那些玩具讓勝利感到不自在,他想表現出不屑一顧或者其他能顯現出自己見過世麵的模樣,卻感覺無從下手。為了掩飾自己,他站在瘦女孩的書櫃前,書櫃裏放著滿滿的書,瘦女孩對勝利說,這些書她全部看過,她甚至打算給勝利講其中一本的故事。勝利根本沒有聽進去,瘦女孩講得很快,很明顯,她對這個故事無比熟悉,正是因為這種快,讓她的語氣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勝利一直試圖找點東西出來,和瘦女孩進行對抗,他現在感覺自己好像麵對邪惡的敵人,瘦女孩粉紅色的嘴唇飽含著惡毒的念頭,她打算讓勝利露出底細,讓勝利低下頭來認輸。勝利不能容許那樣的情況發生,他陷入了一種孤立無援、充滿嫉妒的狀態之中。
二月的下午,小縣城顯得如此安靜。正當勝利被一種懊惱包圍時,突然,院子虛掩的門被推開了,瘦女孩同時終止了自己的故事,她歡快地從床上跳起來,看都沒看勝利一眼,就朝外跑去。一個提著一袋子水果的女人,她是瘦女孩的母親,瘦女孩幾乎是撲到了她的身上,兩個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勝利聽不見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他肯定,她們一定是在談論自己。一想到這個,他連後背都發麻起來了。
過了好久好久,勝利從來沒感覺到過如此漫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瘦女孩和她媽媽一邊說話,一邊在外邊發出各種響動。勝利一會兒坐在床上,一會兒站到書櫃前,每當發現自己正在發愣,他就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他感覺自己被忘記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幾次試圖推開房門走到外間去,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之後,馬上就好像被蛇咬了似的,連忙縮回自己的腳。此後一生,他時刻保持警惕,卻仍然一不注意就陷入到這種狀態裏。
瘦女孩終於推開房門走進來時,勝利已經開始顫抖了起來。瘦女孩領著腦袋一片空白的勝利,走向外間,過道裏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瞬間,勝利仿佛被擊倒了似的,發出一聲嗚咽。他在鏡子裏看見了自己,他一下就看見了自己皺巴巴的衣服,黑漆漆的雙手,另外一個自己像被石頭砸中的玻璃似的,一下子碎裂開來。平時看上去那麼平常的瘦女孩,現在看上去卻仿佛天仙似的,她整潔的容貌衣服,讓勝利根本不敢直視。這個鏡子裏的幹瘦營養不良乞丐似的小個子男孩,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他飛快地朝外跑去。
天逐漸黑了下來,零零星星的小雨灑在小縣城的上空,騎摩托車的青年莫名興奮地大喊著在黑色的街道上追逐著,商店門口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地照著潮濕的空氣。勝利從擁擠的小胡同裏奮力地跑步前進,好幾次,他差點和別人相撞,但是他無所畏懼,被一種從未如此深入的悲傷鼓舞著。慢慢地,連他的棉衣都濕了,這厚厚的棉衣讓他感到惱怒,他拿出一把從商場偷來的小刀,在每一棵樹上狠狠地紮下痕跡,他感覺到自己如此孤獨,並且預感,自己將一直孤獨下去。
他一直沿著街道向東跑去。
2
這是個大城市,我認識向南時,他剛在一所學校學完理發出來,在一家街邊的小店裏打工。由於是老鄉的緣故,我們很快就熟悉了起來。有時候我會在那個店子裏消磨掉整整一個下午,客人並不多,我們一邊抽煙,一邊說些老家的事情。
我們老家是個小城,隻有一條稍微像樣點的街道,街道旁邊大多是一些小服裝店,裏麵坐些從鄉下雇用來做售貨員的小姑娘。她們大都長相姣好,到了適當的年齡,就嫁給一個城裏人。我和向南談論了一番各自暗戀過的這些姑娘後,他的話匣子就打開了,給我講了一個他朋友的故事。
“我們都是鄉下人,連自行車都沒見過,在我們很小的時候,進一次城幾乎是唯一的夢想,無論誰去了一趟小城,回來後都會被大家羨慕好多天。我這個朋友家裏十分窮,過年時,他父母去買衣服都不帶他,因為他老吵著要這要那,不給他買,他就蹲在商店裏號啕大哭。可惜的是,他一次都沒得逞過。好多年他都沒有進過城了。
“他父親是個個頭不高又很瘦的人。他臉上總是掛著謙卑的笑容,到處打點零工,不論什麼時候你碰見他,他都是一副勞動的模樣,低著頭,肩膀上扛著鋤頭啊之類的東西,當有人跟他說話時,他就一邊點頭,一邊笑。他從來不發表自己的看法,甚至有人注意到他時,他就會顯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我這個朋友很小的時候,就跟在他父親後麵幹起活來,那時候我們那裏所有的父母,教訓起我們來,都會以他為榜樣。說他懂事,知道幫助父母幹活。
“當人們當麵誇獎我這個朋友時,他父親會難得地笑出聲,他的笑聲到現在我還記得,就好像意識到自己正在出醜似的,每次都是剛剛開了個頭,他就把它給塞回去了。
“可是,就這麼一個膽小的人,對待起他兒子來,卻著實是一副暴君的嘴臉。在人們麵前,他頂喜歡對我這個朋友呼來喝去,有一次,他甚至讓我這個朋友給大家表演稍息立正,以證明自己對兒子施行的是軍事化管理。我們沒少見識他把我這個朋友綁在門口的樹上,抽出自己的腰帶狠狠地抽打。有幾次,我朋友幾乎昏厥過去了。他父親卻冷漠地躲進屋子裏,大家把我朋友鬆開時,發現他身上布滿血痕。雖然在背地裏義憤填膺地議論紛紛,但是並沒有人站出來,對這個離譜的父親說點什麼。
“我這個朋友即使和我們玩耍,也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不過,每當有人說起城裏的事,他就會忘記恐懼,全神貫注地聽起來。那時候,我們那裏的年輕人們已經開始進城裏打工了,隻有過年時,他們才又聚在村子裏,抽煙喝酒打麻將,還談論一些關於女人的淫穢的話。我們並不理解其中的含義,但難免露出會心的笑容,臉紅著激動起來。
“我這個朋友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場合,他坐在角落裏,盡量不惹人注意。但是隻要你稍微注意他一下,就能看出他臉上露出的笑容,以及憧憬的目光。要知道在平時,他幾乎已經跟他父親一樣了,從來都是一副夾著尾巴的模樣。
“那些進城打工的年輕人們,事實上並談不出多少新鮮的話題來,大部分說些關於勇氣的話。他們互相講一些自己聽過的城裏的狠角色的故事。你不需要用心就能感覺到,他們對這些狠角色一致崇拜有加,他們夢想成為那些說一不二、不用每天彎腰幹活,就能過上好日子的人。在談到狠角色們摩托車後座上的漂亮女人時,羨慕和嫉妒讓他們用上了最下流的詞彙。
“其中一個故事,格外讓我們激動。因為故事的主角,竟然是離我們這裏不遠的一個村子的。我們甚至還和那個家夥照過麵。講故事的年輕人們,每個人都表現出和這個人關係很好的模樣。我們當初在一個廠裏幹過,他們用這樣的話開了頭。這個家夥又瘦又小,剛開始和大家一樣,早睡早起,當有人看著時,便賣力地幹活。但是當人走了之後,他們就閑聊起來。因為這家夥又瘦又小,所以別人都看不起他。有一個壯漢,渾身充滿力氣,平時一個人可以背動別的三個人才能抬起來的麻袋。夏天的時候,這個壯漢脫去上衣,露出的胸脯比女人的都大。沒有人敢和這個壯漢對著幹,這壯漢於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裏,想罵就罵,時刻準備挑起事端。
“和我們認識的這個家夥,剛開始並沒有和壯漢打交道,他和所有人都不大談話。有一次,壯漢不知道怎麼,就注意到了他。中午吃飯時,當這個家夥端著麵條經過壯漢時,壯漢突然伸腿,差點把這家夥給絆倒在地。
“聽到這裏時,我們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害怕漏掉一點點細節。講故事的人注意到大家急切的模樣,竟然賣起了關子,說是今天到此為止,直到我們輪番催促,他才再次開口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