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四 猜疑

北京的夏天來得晚,陽曆四月人們還沒脫去春裝。從大漠吹來的夾雜著沙塵的風,不時肆虐著,企圖維持冬的統治。國槐、楊樹的嫩芽剛剛遮住枝條,瓦脊上,牆角下的小草依舊枯黃而孱弱。

國會小禮堂裏,坐著參、眾兩院代表1百多人。他們已等得不耐煩了:有的出出進進,有的交頭接耳,有的抽煙,有的假寢,有人大聲質問議長,這會還開不開?再不開走人了!

突然,在院裏閑聊的議員,你擠我撞地進屋來,有人用手合成喇叭筒低聲喊:“喂喂,軍警把國會包圍了!”立時,會場引發一陣騷亂:“什麼,怎麼回事?”“是誰這麼膽大包天?……”

議員像炸了窩的雞,紛紛離席跑到門口、窗口窺視。果然,院子裏,過道口、門口 、窗口站了許多荷槍實彈的大兵。擁到門窗下的議員,遭到軍人粗暴的嗬斥;回到座位上去!

議員們群情激憤,怒不可遏:“這是侵犯人權!”“這是野蠻做法!”“我抗議,我抗議!”……參議院議長吳景濂息事寧人地擺著手說:“各位同仁請坐,冷靜,冷靜!等會兒總理來了,盡量心平氣和,不可感情用事,要一位一位地說,措詞不可太強烈……”

隻有眾議院議長湯化龍躬身默坐,悶頭抽煙,似乎這一切都是預知的……這時,院裏突然一聲高喊:“總理到——”

像沸水中澆了一瓢冷水,會場立刻鴉雀無聲。隻見段祺瑞身著上將軍服,腰紮武裝帶,足蹬高筒馬靴,披黑色披風。滿臉嚴肅,旁若無人,在十幾名衛兵護衛下,在一片敬禮聲中大步進入會場,在百餘雙驚駭,憤怒的目光中,徑直走到主席台上,把披風抖給副官,把指揮刀橫在麵前。會場靜如死水,毫無聲息,那些憤怒議員大氣不敢喘……吳景濂語氣和婉,帶有明顯討好成份說:“今天,德高望重的段總瑞親臨會場,我們不勝榮幸。連日來,大家對政府大舉借款頗有微詞;今天,當著總理麵兒不妨提出來,向總理垂教……哪位先講?”

議員們的不滿、牢騷、都被段祺瑞的威嚴嚇跑了,大家都知道他作風武斷,態度粗暴,連殺人魔王袁世凱都怕他三分。不但北京的軍政要員奉承攀附;就是外省進京的高官顯貴,也免不了到段公館“稟見”,“稟謝”或“稟辭”。要想見到他相當不易,通常得提前一周遞交大名片或大紅名貼,為表尊敬,還有人在名貼上親筆楷書“沐恩”,“受業門生”等恭維話。段祺瑞十分講究門弟身份,拜謁他的文官在司長以上,武官在旅長以上。除少數他敬重的人之外,一般人見他他像一尊泥胎端坐不動,連正眼不看一眼。談話必須明確簡練,誰拖泥帶水,羅裏羅索,他會當場給你下不來台。走時他從不起身,揮一揮手已是最大表示……會場足足沉默二三分鍾,在這種窒息的氣氛中,二三分鍾仿佛過了半個世紀。

終於有人打破沉寂,結結巴巴地說:“請請問總理,政政府借這麼一大筆款有何用途?”段祺瑞威嚴而挑釁地說:“正當用途。”另一位議員說:“請問總理閣下,借款之事國會事先不知,可政府谘文何以說國會已通過?”段扳著臉說:“通過也得通過,不通過也得通過,何必多次一舉。”

議員們像置身狹小陰暗,封閉缺氧的洞穴,壓抑、鬱悶、憤懣得近乎窒息。他們個個臉色鐵青,雙眼冒火,可就是有話不敢說,有火不敢發。他們深知袁、段之流強權政治的殘酷。當時,一提軍政執法處無不心驚肉跳。該處設在總統府,袁世凱直接指揮,處長是段祺瑞同學,部下陸建章。其職權沒有限製,隨便抓人,殺人,凡進該處的很少有活著出來的。特別對革命黨或國民黨議員,生命從無保障,跟蹤,監視,禁閉,殺戮無所不用其極。誰說了對袁、段不滿的話,誰做了對政府不利的事,都會遭到暗殺。在議員活動、工作、休息的場所,軍警暗探,竊聽談話,私拆信件,盤查來訪親友成了例行公事。僅在北京城,有權隨意抓人殺人的機構有十幾處。據說,有一天陸建章飲酒,有一看守抱怨天熱牢小,人滿為患。陸建章命看守取來囚徒號薄,他隨意用紅筆圈了幾頁,交劊子手處決以資疏減。就這樣,轉眼間幾十名無辜死於非命。自民國一年多來,南北方遭到明殺暗殺者達五六千人之多!

袁世凱殺害政敵,也殺自己人。他為滅口,將刺殺宋教仁的凶手武士英在獄中殺害;應桂馨殺武後來京領賞,在列車包廂裏遭電刀殺害。更具諷刺意味的是“殺人魔王”趙秉鈞也未能幸免,應桂馨死後說了一句牢騷話:“如此以後誰還肯為總統賣命?”幾天後,被袁世凱的殺手毒死在酒桌上,死在上任不久的直隸都督任上……這些觸目驚心,聞之色變的事造成人人自危,一夕數驚,壓的人透不過氣來。試想,麵對這班狂魔,誰敢拿生命當兒戲?隻好強壓怒火,忍氣吞聲。會場沉默半響不再有人說話,段祺瑞一看目的達到,慢慢站起來,以訓誡口吻說:“此事木已成舟,勿庸再議,散會!”說罷,站起來就走,前呼後擁離開會場。

段祺瑞以凶蠻態度鎮住參、眾兩院議員,袁世凱非常高興,對段再次幫他渡過難關表示謝意和親近。同時,對他強大的威懾力心存驚悸。不過,現在還用得著他,不能有絲毫的表示。

雖然國民黨人隻想以合法手段來限製袁世凱的違法行為,促其有所收斂。但袁世凱依然不能容忍,必置國民黨死地而後快。在鎮壓國民黨人的過程中,段祺瑞繼續起著幫凶的作用。

5月初,袁世凱在總統府軍事處召開軍事會議。參加者有段祺瑞、王士珍、馮國璋、軍事處副處長傅良佐、日本軍事顧問阪西、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國務院秘書長張國淦等。

總統府成立十幾天,就建立了兩個“左右手組織”:一是秘書廳,一是軍事處。開始,軍事處的地位並不突出,隻作總統聯絡陸軍部和參謀部的機構,起上通下達,通風報信的作用。隨著段祺瑞的權力澎脹,威信日隆,袁、段之間心生芥蒂,袁世凱的軍事重心逐步移到以王士珍、馮國璋、阪西為中心的軍事處來,對軍事處的倚重日甚一日。段祺瑞對此雖有察覺,但一直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