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息事寧人地說:“漢祥所言甚是,既不能托病,更不能逃避,隻有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了。他這是押我進京啊!我走後這裏一切仰仗諸君,如有可能我會盡快回來。”

第二天上午,段祺瑞突然造訪黎元洪。段麵若冰霜,陰沉懶散,但口氣執著地說:“本人奉命來請副座進京議事,請午後動身,車已備好。”黎大感驚愕:“午後?時間太緊吧?容我交待一下嘛。”段生硬地說:“早去早回,有什麼可交待的。?”黎仍想摸底,問:“不知大總統叫我何事?”段麵露不快,冷冷地說:“副座此言謬矣,他心裏想的我怎麼知道?告辭了,下午兩點出發吧。”說罷,起身走了。

段老怪很鬼,他知道言多語失,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不如裝個“悶葫蘆”反倒更好。從昨晚一到,他就命北洋軍精壯,悄悄包圍、監視了黎的官邸和要害部門,防止他金蟬脫殼。他已命部下,他如逃跑就抓回,他如托病就秘密綁架。總之,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黎元洪驚呆了,泥塑木雕般坐在那裏,連送客都忘了。他已感到此去如易水悲歌回不來了。他覺得自己就像袁手心裏的小爬蟲,籠子裏的小鳥,左突右跳跳不出他的手掌心,隻好乖乖聽命於他……當黎的專列還在路上,北京的總統令發布了。袁不費吹灰之力,一舉端掉黎元洪經營20年的老巢,再不怕黎元洪“犯上作亂”了。

黎的專車到京後,袁世凱用當年接待孫中的規格,打開中華門,從國務總理到各部總長,參、眾兩院在京議員,朝野官員、官僚政客,悉數到站迎候。袁世凱派自己的朱輪金漆大方車,自己的衛隊去迎接。而黎元洪依然有作政治俘虜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畫上句號。尤其當馬車停在當年慈禧囚禁光緒的瀛台時,他的沮喪和絕望達到極點,兩行熱淚禁不住溢出眼角……段祺瑞在武漢排除異色,安插親信,大刀闊斧,大肆掃蕩。隻短短一個月,就把黎的老巢整肅得麵目全非。為袁世凱再除一塊心病。

就在這時,河南又生肘腋之患。

早在1912年2月,河南寶豐縣有一個在吳祿貞手下當參謀,名叫白永成,字白朗的人,吳祿貞被殺後,他也遭到通緝,被迫無奈落草為寇,上了嵩山,自稱“中原扶漢軍大都督”,誓與袁世凱為敵。被官府稱作“白狼”。

袁世凱的表兄張鎮芳時為河南督軍。他橫征暴斂,瘋狂搜刮民脂民膏,人民對他恨之入骨。鄂豫邊地區連年歉收,加上貪官汙吏殘酷盤剝,農民日益貧困。白狼打著“劫富濟貧,替天行道,專打官府,不傷窮人”的旗號,深得民心,隊伍很快發展到2、3萬人。他們攻城略地,神出鬼沒,打得官府狼狽不堪。告急文書雪片般飛到京城。袁世凱氣急敗壞,2月13日不得已撤了張鎮芳,把段祺瑞從武漢調到河南兼任豫督,限期消滅白狼軍。

這種拋頭露麵的事段祺瑞樂於去做。一方麵可以抬高身價,另方麵可以調動軍隊,顯示八麵威風。他一接到袁的急電,就把湖北交給段芝貴,帶領軍隊浩浩蕩蕩殺向河南。組成剿匪總司令部。他不跟袁世凱打招呼,就擅自召開豫鄂皖三省剿辦會議,製定出“不在急擊使散,務在合圍聚殲”的作戰計劃。並以陸軍總長名義,調集北洋軍和三省地方軍5、6萬人,企圖將白狼聚殲於霍山、六安和霍丘之間。段祺瑞信心十足地給袁世凱發急電,吹噓掃靖匪氣,指日可待。

不料,白狼耳聰目明,早已探知段的部署。於是,巧妙靈活地鑽出合圍,越過京漢路,把隊伍帶到湖北。使段的計劃成為泡影……接到白狼逃匿消息,袁世凱十分惱火。他一方麵擔心白狼氣焰囂張,更擔心段祺瑞尾大不掉。

自從小練兵起,袁世凱就對“北洋三傑”互相製約,平衡發展。現在,馮國璋遠任蘇督;王士珍辛亥革命後辭官返裏,不問政事。唯獨段祺瑞,在內閣中擔任陸長,地位日漸鞏固,權力越來越大。早先對袁世凱尚能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如今稍有不順心就生頂硬抗。他常年不到部裏辦公,一切交徐樹錚把持,別人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連袁世凱都難以過問其事,升降軍官自作主張,調動軍隊隨心所欲。其門生舊部每每得到重用,如徐樹錚出任次長,靳雲鵬外調魯督,曲同升升任將軍府參軍,付良佐當總統府軍事處長,其內弟吳光新升任陸軍中將等等,都是他一手操辦。這次調動中央和地分軍隊幾萬人,竟不費吹灰之力,這樣下去,我將大權旁落,淪為俯仰由人的境地……想著,袁世凱嚇出一身冷汗,他感到孤獨,彷徨。經營這麼多年,結交那麼多人,竟沒有一個知己,沒有一個能一吐心曲。袁世凱鼻子一酸掉下淚來……就在這時,袁克定一瘸一拐地走進來。袁最討厭這個跛腳兒子,嫌他殘,嫌他貪,嫌他吃喝嫖賭,沒有太子之風,從不給他好臉色。今天,一種前所未有的父子親情油然而生。在他回籍養屙,危機四伏的日子裏,是他跑前跑後,頂著壓力聯係車皮,指揮搬家,勘察地形,購置房產,修建房屋,精心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在他做農商部右丞時,是他呼朋引類,聯絡同黨,通風報信的,使袁世凱“結交天下英雄,預聞朝廷大事”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在他四顧蒼茫時,還是自己的骨肉親哪!

袁以前所未有的溫情問:“有事嗎克定?”袁克定見父親臉色不好,不敢冒昧:“不,爸爸,沒事,我等會兒再來。”袁世凱以疲憊的聲調說:“坐吧,孩子。”

袁克定受寵若驚,老頭子今天怎麼啦?在他記憶中,從他懂事起從沒叫他過“孩子”,更沒讓過座。袁克定與其說是受寵若驚,不如說是大惑不解,如果沒猜錯的話,父親也在為段祺瑞的尾大不掉而憂心……袁克定鼓足勇氣說:“段……段大哥他越發不像話了……”這些話要在平常他絕對不敢說,所幸的是,父親並未申斥他,這給了他說下去的勇氣,“去年,爸爸的同鄉想謀個差事,爸爸讓我去找他,他正下圍棋,頭不抬,眼不睜,批了三字‘交徐辦’。我找到徐樹錚,他竟扳著臉說:“放下吧,研究研究”。過了好久,我問小徐,他說:“查查批文吧,我已經批過了”。我以為事辦妥,去秘書處查,隻見批文上寫道‘查本部無缺,批駁,驗過……’您看,這些人連您都不放在眼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