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五 裂隙

段公館常年高薪養著幾位棋手,陪段祺瑞下圍棋。隨著他棋藝的提高,棋手不斷更換。他上午去部裏辦公,下午在家下棋,部裏大小事物均交徐樹錚處理,處理結果使他件件滿意。

這天下午,他又在家中對弈,徐樹錚行色匆匆來到段公館。他來段公館無需通報,長驅直入無人敢問,段對他隨到隨見。老段知道小徐必有急事,否則不會打攏他,於是,趕緊把小徐引入內室關上房間。

老段問:“什麼事?”小徐說:“大總統有事找您。”段納悶:“他知道我下午不辦公,很少下午叫我,該不會生著法兒對付我吧?”徐樹錚意味深長地說:“現在還不會,他還用得著您……”段問:“那是什麼事?”小徐說:“估計與黎元洪有關。您想啊,他任職一個月,就下令解散國民黨,開除國民黨議員,又下令解散省議會,成立禦用立法工具,下一個目標不是黎元洪又是誰?”段祺瑞說:“不會吧,他對黎元洪不錯呀,他親寫‘民國柱石’匾額送到武昌;國民黨失敗後又親寫‘中國民國副總統府’的牌子送去。黎對他軍事政治全力支持,不至於吧?”小徐說:“芝帥差矣,盡管黎對大總統恭順有加,但他仍對這位‘革命偉人’心存芥蒂,必欲置諸掌上而後快。“段祺瑞連連點頭:“嗯,有道理。”徐樹錚繼續說:“其實,大總統為調黎北上早埋下‘伏筆’,現在該收筆了。“段問:”你是說他要我去請黎?“小徐說:”隻有您能請動他。“段祺瑞起立說:”好,我再幫他一回。“袁世凱是個兩麵人。盡管暗藏殺機,但表麵不露聲色。他雖對段祺瑞早有疑忌,但每次見麵同樣熱情懇切,不容你對他的‘誠懇’有絲毫懷疑。

一見麵,袁世凱真心實意地說:“芝泉哪,這些年每遇急難險重,都是你迎難而上,無不化險為夷。你在安邦定國上幫了我大忙,老夫心中有數不會忘記的。” 段祺瑞說:“這都是我應做的,大總統不必掛在口頭上。有事請吩咐。”袁世凱說:“黎元洪長期盤距武漢,幾次請不動他,我不放心哪,再說他身為副總院,長期偏居一隅也非體統,你看如何是好?”

段祺瑞不能不佩服小徐的洞察力,果然被他言中了。原來,他在收拾了眾多政敵之後,又把黑手伸向一向俯首貼耳的黎元洪身上了。看起來不管誰隻要對他構成威脅,他都不會放過。但段祺瑞一向對革命黨人素無好感,所以,對袁世凱對付黎元洪也就沒有反感了。他說:“這容易,我把他弄來。”

袁世凱要的就是這句話,心裏非常高興,一隻肥柔的手搭在段的手上——他在向對方表示親熱時慣用的動作——悄悄說:“你去後,別給他回旋餘地,我任命你為湖北都督,你的陸長職務暫由周自齊代理。你把第四師帶上以防不測。把黎元洪經營的十八軍給我掃蕩一番,然後交給段芝貴,回來還做你的陸軍總長,你看如何?” 段祺瑞驚歎他的良苦用心,說:“繞這麼大彎子幹嗎,幹脆讓段芝貴辦不好嗎?”袁說:“他哪有你的氣魄。”段問:“我多會兒走?”袁說:“越快越好。”段說:“那就明天吧。”袁拉著他的手送到二門外。

段祺瑞出遠門的事終為老師探知。他蹣跚來到段的內室,抑鬱地說:“芝泉哪,聽說你要出遠門?老朽住得太久了,沒穿的穿了,沒吃的吃了,沒看的看了,餘願足矣,我該回去了。”段祺瑞說:“我本想留老師安度晚年,可您執意要走。學生受恩深重無以為報,這點小意思務請收下……”說罷,把一隻大公文袋遞過去。

老人推辭不過,拆開一看是一張地契和一張房契,還有一張兩千元銀票。原來,老先生來京後段即派人到其老家置辦房地產,以解老人後顧之憂。先生感動得熱淚盈眶,連連道謝。訥訥地說:“有件事困擾老朽大半生,一直羞於出口,今天賢徒以怨報德,越發讓老朽無地自容……”,段祺瑞想到先生指的端硯事,說:“先生免開尊口。”老人淚漣漣地說:“不,請讓我說完,我不該強索你的端硯哪,簡直枉為人師。今天我把它帶來了,讓它完璧歸趙,了卻老朽心事吧!”段說:“先生不必自責,學生收下便是,師姐處我已派人維持,以後會好的……”

1913年12月8日,濕漉漉的冷風肆虐著武漢三鎮,不勝嚴寒的星星,蜷縮在潮濕的霧帳裏發抖,鬼火般的路燈在蒼茫的夜色裏閃爍,更加重了淒楚蒼涼的氣氛。

一列從北京開來的專列緩緩停在武昌站,裝備精良的警衛團官兵,在車站上下部署了森嚴的警戒線。這時,黎元洪的秘書長金永炎、總文案饒漢祥以及北洋第二師師長王占元等人迎候在站台上。

不一會兒,段祺瑞在一大群幕僚護衛下,大搖大擺走出車廂,在一條長長的警衛胡同裏走過。軍人們畢恭畢敬行軍禮,段祺瑞禮不還,目不睬隻顧前行。金永炎深鞠一躬,然後伸出雙手握住段的手,熱情地說:“歡迎你段公!”段抽回手不冷不熱地說:“幸會。”金說:“有事打個招呼就行了,何勞段公大駕光臨?”段說:“有話明天說吧。”然後爬上王占元的馬車,向第二師司令部駛去。本來黎為他安排了豪宅,準備了盛宴。不料,熱臉遇見冷屁股。黎元洪更加憂心如焚……黎元洪連夜召開秘密會議。他垂淚道:“……兩年來,我黎元洪對他鞍前馬後,百般迎合,在國人麵前出盡醜,做過不少違心事,還是換不來他的起碼信任。在他眼裏我不過一個奴才,一個政治俘虜而已……”說著,泣不成聲。

老學究饒漢祥寬慰道:“黎公不必過慮,也許大總統並無歹意,說不定是來就商國事的。”金永炎插話道:“我看沒這麼簡單,如果就商國事何必派段老怪來,何必帶重兵?通觀袁氏作為不能不令人心寒。比如對宋教仁,對孫中山哪個不是過河拆橋?還是小心點好啊!”第八師師長王德勝說:“依我看托病不去。”旅長劉玉溫說:“不然暫避一時。”饒漢祥連連擺手說:“不好不好,諸君想一想,在袁氏與黨人開戰之前,本可使用‘假道滅虢’之計;在黨人失敗之後,也可動用軍事壓力,為什麼不用?皆因出師無名。假如托病或躲避,袁氏反有動用武力的口實,那將是極大的悲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