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八 金匱石屋
民國5年(1916年)6月6日清晨。破絮般的雲團,在陰霾的天空升騰錯合;太陽像一麵渾濁的古鏡,在天空時隱時現;嗖嗖的冷風渲染著風暴將臨的氣氛。
此時此刻,正醞釀著一場政治風暴,一場關乎北洋集團存亡所係的權力角逐開始了。
袁世凱不久於人世的消息不徑而走,成為紅牆內外人們議論的話題。雖然,沒有多少人為之惋惜,卻對可能引發的混亂憂心忡忡……段祺瑞像一具木雕坐在轎車裏,長安街坑坑窪窪的街道,使他輕薄之軀顛簸不已。昨天,他同王士珍、張鎮芳、徐世昌四人一起奉召去看袁世凱,見他鐵鏽色臃腫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有氣無力地說:“我不行了,一切拜托諸位了……”徐世昌說:“總統有什麼話要說嗎?”但袁世凱欲言又止閉上眼睛,這大概是他對權力的捍衛和生的自信吧?
孰料今天早晨,於夫人打來電話,泣不成聲地說人不行了。段祺瑞放下電話,匆忙往公府趕,這時,他們的恩恩怨怨不複存在,反生一絲惋戀之情……汽車剛停穩,段祺瑞就鑽出汽車,急匆匆往居仁堂跑。除昨天在場的四人外,又多了一個袁克定。這些天,這位野心勃勃的跛腳大公子,對父親的死並無多少悲傷,獨對能否繼任想入非非。段祺瑞見袁世凱臉色一片灰黑,眼睛已昏潰渾濁,呼吸緩慢而艱難,精神極度萎靡。其實袁世凱的病隻是膀胱結石,法國醫生貝希葉建議他住院開刀,但他思想陳舊,不相信新鮮事物,致使得了致命的尿毒症。大家圍在他的身邊,想聽聽他的最後遺言,他隻喃喃的說了兩個字:“約……法……”就一命嗚呼,年僅59歲。
約法有新有舊。舊約法是南京臨時政府製定的,規定總統不能行使職責時,由副總統繼任。但這部約法已被袁明令廢止。而西南派要恢複的正是這部約法。新約法是袁世凱製定的,規定總統提名三名繼任者於金匱石屋,總統死後從三人中選舉一人。
段,徐等對袁的突然離去甚感茫然,袁克定卻頭腦清醒,他對繼承大總統報有幻想,於是吐口說出:“金匱石屋!”
一句話提醒大家。徐世昌說:“去看看。”於是,五個人各懷鬼胎來到金匱石屋,打開鉛封大門,在石屋梁上找到鉛封石匣,起封後幾雙手同時伸向石匣。名單首先被袁克定抓到手。他屏氣凝神展開名單,映入眼簾的是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
袁克定一陣頭暈目眩。顯些昏倒,被表叔張鎮芳扶住。他把名單一扔一瘸一拐地走了。據後來有人透露,早先段的名子確實是袁克定,但他見北洋內部派係紛爭,西南諸派虎視眈眈,連自己都難駕馭,如果把大權交給兒子,留下笑柄不算,還要葬送兒子。在他死前偷偷換掉了。決選總統的會議壓抑氣氛令人窒息。段祺瑞正襟危坐,不置一詞,兀突的雙顴像兩座小山,過早爬滿皺紋的臉冷若冰霜,那隻噝噝作響的煙鬥,不停地製造著迷霧。他想當總統也想當總理。如果他當總統就實行總統製,如果當總理就實行內閣製。總之,他想獨攬大權。
徐世昌也想做總統。他在讀書時就寫下“豪傑貴乘時,功名昭青史”的詩句。清光緒八年六月,他偕弟弟世光進京應試時,就曾去呂祖廟抽簽,當抽得“光前裕後,昌大門庭”時,他的權力欲就大大膨脹起來,一直夢想權傾當朝的一日,但這位出身私墊先生,閱世頗深的老學究,深知自己手無寸鐵,很難駕馭那些生牛野馬般的“丘八”們,頓時變得心灰意冷……張鎮芳一副事不關已,漫不經心的樣子。因為他知道,不管怎樣總統也落不到自己頭上,幹嘛去得罪人?王士珍不僅淡泊名利,且淡泊人生,他對你爭我奪十分反感,對做總統不感興趣。他想推舉段得罪徐,推舉徐得罪段,推舉黎又得罪兩個人。所以三緘其口,一言不發。
時間緩慢而艱難地流逝,半個多小時過去竟無人開腔。素有“黃油球”之稱的徐世昌想,即使僵持一年,王士珍,張鎮芳也不會說出帶有“仲裁”性質的話;更不會從老段口中說出有利於我的話。不如順水推舟作個人情。於是,他清清嗓子單調乏味地說:“這樣僵著不是辦法,我說兩句,說錯了算我沒說。大總統去世我們都很悲痛,我們幾位顧命大臣必須同舟共濟,共渡時艱,使北洋大業發揚光大。我在此誠懇表示,本人不做總統……”
張鎮芳大感驚惑,因為是他從內心希望徐世昌奪魁。一來,徐與袁有八拜之交,自然是張鎮芳的知已;二來,段祺瑞狗脾氣,同他關係不睦,他當權不會有好果子給自己吃。王士珍臉上掠過一絲苦笑,他隻想著回老家安享晚年。隻有段祺瑞如坐針氈,心神不寧,急等徐世昌的下文。
徐世昌沉吟片刻,終於續言,他摘章造句,謹慎小心地說:“至於芝泉和黃陂(黎元洪)嗎?當然,論才幹,資曆和能力,芝泉遠勝黃陂。不過,為了穩定大局,南北早日結束紛爭,似乎由黃陂接任更為合適。再說,黃陂雖非北洋正統,但做總統有益於團結一大批人,對北洋大業有益無損。”徐世昌看了段祺瑞一眼,幹笑兩聲,“這不過老朽一孔之見,大主意嘛由總理拿……”
室內一片死靜,幾雙眼睛集中在段祺瑞身上。隻見他像一尊泥雕臉色鐵青嘴唇緊努,仿佛時間,生命,思惟都停止了,都讓位給這窒息的氣氛和尷尬局麵。過了十來分鍾,段祺瑞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就這樣!”說罷,抓起煙鬥,驀然起立,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