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七 死結

段祺瑞到底沒忘記他寶貝兒子。當著眾家人的麵喝令很揍兒子的屁股,並約法三章,讓家人監督執行,凡知情不報或姑息包庇者,與案犯同罪。

段的原配夫人吳光瑛,早於18年前病逝,留下一兒一女,女兒嫁給李鴻章的孫子,不幸早喪。兒子宏業從小不爭氣,老段管教甚嚴,十幾歲了還用鞭子抽,段給兒子在陸軍部執法處掛了個提調虛銜,但他三天打漁,五天曬網,很少去上班,整天在煙花柳巷花天酒地。

段的續弦夫人佩蘅生了四個女兒,大姨太陳氏雖生一兒一女,但均未成年而夭折,二姨太邊氏隻生一女;三姨太劉氏生有一子,四、五姨太不曾生育。段祺瑞雖妻妾不少,但隻有兩個兒子,且都不爭氣。段祺瑞恨鐵不成鋼,從不嬌慣。

自從段、袁鬧僵後,段稱病在家不到部辦公。一日,袁世凱派梁士恰送來一封親筆信,信上說:“……本總統為國家愛惜人才,未便聽其過勞,致增病勢,特著給假兩月,並頒人參4兩,醫藥費5千元,以資攝衛……”之後,袁世凱今天送雞湯,明天送參湯以示關懷,但他知道袁心狠手毒,連為他賣命的趙秉鈞都可以毒殺,段當然不在話下。因此,他送來的食品不敢享用,全部悄悄倒掉……段祺瑞鼎盛時,前來朝拜者絡繹不絕;自從失寵後,立刻變得門可羅雀,車少人稀。人情炎涼像一隻晴雨表,能敏感地測出政治氣候。

就在帝製之風甚囂塵上時,段芝貴來到段公館。段芝貴與段祺瑞是近族,長段祺瑞一輩,但為巴結段祺瑞,總是恭順得像三孫子。為巴結袁世凱,不僅認了幹爹,還想改姓袁,袁嫌太露骨才沒答應。現在他起勁推行帝製,深受袁的寵幸。人們背後謔稱他“幹殿下”。由於他奴性十足,段祺瑞瞧不起他。

今天,他一見段祺瑞滿臉堆笑,一揖到地說:“芝帥,貴體安好?卑職看你來了!” 段祺瑞嘲諷道:“怕是另有原因吧?” 段芝貴涎著臉笑道:“嘿嘿,哪裏哪裏,多日不見怪想你的,隨便坐坐。” 段祺瑞單刀直入地問:“聽說你對推行帝製很賣力氣,還寫了‘勸進書’”。段芝貴笑道:“嘿嘿,謠言,實乃謠言。” 段祺瑞說:“我看不見得吧?” 段芝貴終於承認:“唉,可話又說回來了,老頭子辛苦一輩子,讓他高興高興沒什麼不好。他這麼器重你,我看你順著他算了,總統皇帝一個樣,何必太計較?”

段祺瑞披肝瀝膽地說:“渾話!改朝換代是隨隨便便的事嗎?弄不好要翻船的!那麼多人舍生忘死打倒帝製,結束了幾千年的封建統治,又走回頭路,不傷了國人的心?外國人也不會認同的。弄不好要出現眾叛情離,兵連禍接的局麵!” 段芝貴不以為然地說:“哈哈,沒那麼嚴重,隻要有你撐腰,我看啥事不會發生。實在不行,你就含蓄點,不要公開反對……”

段祺瑞堅決地說;“不行!大總統的知遇之恩我終生不忘,我反對帝製,絕不反總統個人,我是為國家社稷著想。隻要項城一天不取銷帝製,我一天不改變態度!”老段轉過臉不再說話。

袁世凱本來派他做說客的,無奈老段一意孤行,段芝貴隻好怏怏告辭。

當日晚,段祺瑞把徐樹錚、曾毓雋召到段公館議事。他說:“項城帝製自為動作益發明顯,我當年曾通電主張共和,而今再擁項城稱帝,國人會怎麼看我?且恐二十四史中也找不到我這等人物了。所以,我寧死不從,絕不參與帝製活動,隻有退出政壇以示抗議!” 小徐說:“對,石可破,不可奪其中堅;丹可磨,不可奪其赤。卑職佩服芝帥深明大義,卑職同芝帥同進退,堅決反對帝製!看來,讓老頭子放棄帝製已不可能,所以,芝帥繼續稱病為上。”曾毓雋說:“還要注意安全,務要深居簡出,嚴加防範。”段祺瑞自信地說:“不必為我擔心,我與項城有袍澤之交,雖看法有矛盾,但感情很深,他不會對我下毒手的。”徐樹錚說:“利令而智昏,什麼事可能幹得出來,還是小心為上啊!”

段祺瑞瞅瞅窗外,小聲說:“蔡鍔,湯薌銘出京前曾與我謀麵,我們對帝製問題達成共識,他們有望在滇湘做出驚人之舉……”曾毓雋說:“太好了!隻要有三、五省一發動,老頭子就坐不住了。”段祺瑞說:“我跟華甫也互通聲息,他也表示誓死抵製。”小徐雀躍道:“有二公攜手,前景更加光明了。”段又說:“你們也別閑著,多多聯絡同道,形成勢力,使其望而卻步。”

徐樹錚抑鬱地說:“恐怕我不久於陸軍部了!項城已指使肅政廳,以我浮報軍費40萬參劾我,我兼任的《平報》主編一職,也已於日前交出,最後隻剩正誌中學總辦一職了……”

聽罷,三人許久沉默無言。半晌,老段才自解自嘲地說:“好啊,無官一身輕嘛,我也該打道回府了。”

以往,段祺瑞午後下棋,晚上打麻將,每周兩次詩會,搖頭晃腦吟幾句歪詩,博得一片喝彩,以滿足他的虛榮心。現在,他終年不變的生活打亂了。除陸軍部出資供養的棋手外,其他人大多不敢來,或不能來,這更增加他的孤獨和苦悶。白天,他從前院走到後院,從花園走到書房,不住地徘徊,踱步;晚上,早早命人關門閉戶,低調生活。由於他恃才傲物,自視清高,沒人敢和他說知心話,沒人敢接近他。

這天晚上,他心中鬱悶,無所事事,隨手拿本棋譜品讀。不久,困倦襲來,放下棋譜,吹滅蠟燭合衣而眠。他已很久形單影隻不要妻妾陪伴了,生活雜亂無章。

他稀裏糊塗作起夢來,一會兒是鮮血淋淋的人頭,一會兒是趙秉鈞淌血的傷口,一會兒是鬼怪妖魔的追逐,殺戮,墜落……他嚇醒了,出了一聲冷汗。他正回味著夢的荒誕,忽聽走廊裏有輕慢的腳步聲。段祺瑞立刻驚覺起來,趕忙從枕下抽出手槍,輕輕推上子彈,滾下床躲在沙發後麵。不一會兒,房門輕輕推開,閃進一條黑影,一隻手剛剛舉起,說時遲,那時快,段祺瑞的槍響了,黑影應聲倒地。

段祺瑞走過去,踢了刺客一腳,斷定已經死了,才慢慢收起槍,點上蠟燭。這時,羅鳳閣和兩名衛士聞聲而入,他們仔細一看,一個血淋淋的屍體躺在地上,手裏握著一把勃朗寧手槍。段祺瑞明白,這是那位“恩師”不再容他,朝他下毒手了,心裏一陣酸楚,眼睛濕潤了。大半生為他出生入死,竭盡孤忠,許多急難險重由他化解,由於自己的鼎力相助,把他推上總統寶座,想不到他竟如此絕情……羅鳳閣說:“父帥趕緊報警追查吧。”段歎道:“唉,你們知道什麼?這種事不宜宣揚,趕忙埋了算了。你們要嚴守機密,不許張嚴,以後嚴加防範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