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十 絕德風波
十月的北京是一年中最具魅力的季節。秋風輕柔溫馨,空氣神清氣朗,天空瑰麗遼遠。容易滿足、輕信又富幻想的人民,總是把希望寄托於“另一個”身上,也許“另一個”會好些。
最輕信,最興奮的怕是黎元洪了。他急切地盼望徐世昌到來,急切地盼望見到他。以為,隻要他來了,就能雲開霧散。他一天不知問多少次,東海到了沒有?東海下榻何處?這位迂腐的老實人,幾乎一夜未眠: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黎元洪等不及了,次日上午,屈尊來到五條胡同徐宅拜謁徐世昌,盡管幕僚們勸他別“賣得太賤”。顯然,黎元洪不懂徐世昌暗藏的玄機,不懂戲中有戲,把他視為力挽狂瀾的契機,救他於苦難的稻草。黎元洪越是急於知道他的“良策”,他越是顧左右而言他。黎終於問:“菊人兄對當前局勢有何見教?”
徐世昌嘿嘿一笑:“老朽久居鄉野,孤陋寡聞,拿不出具體意見。”黎又問:“您對府院之爭怎麼看?”徐說:“老朽知之甚少,不敢妄議……”黎問:“聽說你跟紹軒、華甫互通聲息,他們有何看法?”徐閃爍其詞地說:“嘿嘿,匆匆一唔,未及深談。”黎元洪十分失望,方知“黃油球”城府很深,難以琢磨。他說:“我想請你代段出任總理,你意下如何?”徐假意推辭:“不不,此事關係重大,不敢造次!”
黎元洪十分沮喪,惱火,他知道再呆下去,他不可能跟他說句知心話,於是,起身告辭。回到公府,黎元洪被同樣心急火燎的幕僚包圍起來,七嘴八舌地詢問結果。他簡約地複述了會見經過。
丁世嶧說:“大總統不必灰心,也許這正是徐世昌過人之處,他之所以半推半就,正說明他想當總理。”金永炎說:“對,他不願明說是怕得罪老段,如果先把段免了,徐就不會有後顧之憂了。”蔣作賓說:“我最了解老段,此人心胸狹窄,一下免職令他會負氣出走,事情就難辦了。”黎元洪也覺不妥:“不妥不妥,免職令好下,可徐世昌不接,麻煩會更大。”黎澍忽發奇望:“哎,讓王士珍組閣,總比段祺瑞要好。”黎元洪歎道:“唉,我了解此公,他膽子更小。”丁世嶧說:“還有一個辦法,幹脆把馮國璋,陸榮廷都叫來共商大計,然後下免段令。”黎說:“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哪!”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家對黎的畏首畏尾深感不滿,相繼離去。丁世嶧把他們叫到自己辦公室,說:“老頭子太迂腐,幹不成大事。我提議背著總統給馮國璋發電,就說菊老已允出山,請上將軍捧場,形成既定事實,逼徐世昌出山。”眾人以為可行,立刻發報。
馮國璋收電後啞然失笑,知道這是不實之詞。因為,他太了解圓滑世故的徐世昌了,他是絕不敢代段出山的。此外,馮國璋剛當選副總統,正因位居段上而不安,更不可能為捧徐而開罪於段。於是,他很快回了一份電報:“內閣仍以維持現狀為宜。”馮國璋的傾斜,使黎的逐段計劃落空,徐世昌上台也更加困難了……徐世昌到京3天,才到公府謁黎。
此前,徐的政治觸須深到各層麵,感知政治氣候,窺探代段的可能性。當他得知時機尚不成熟時,這個八麵玲瓏的老官僚,把一根根觸須收回來,死心塌地充當“調人”角色。
徐世昌說:“芝泉嘛心直口快,胸無城府,除去脾氣壞點,人還不錯。再說,項城死後芝泉如硬不同意,黎公也坐不上這個位置。依老朽看,不要換來換去了,以免引發時局動蕩……”
黎的免段決心本來心中沒底,經徐一說開始動搖。他擔心的是暫軍團,是徐州會議,是段祺瑞銜怨報複。到那時他一個手無寸鐵的老朽肯定難於招架。於是,他點頭承認:“菊人兄言之有理。”
徐世昌接著說:“再說,府院衝突的根子是孫洪伊和徐樹錚,一個府院威信兼顧的辦法,是他二人同時免職,事情會迎刃而解。”
黎元洪最恨小徐,隻要把他免了事情好辦得多。至於孫洪伊不是府方人,免不免職跟他關係不大,府方沒有損失。所以這個條件可以接受。他關心誰來代小徐做秘書長。他問:“誰來代替小徐合適?”徐說:“總統忘了一位最合適的人選……”黎馬上說:“你是說張國淦?”徐說:“對,他不僅辦事能力強,協調能力好,而且人也正派。總統不妨回顧一下,他當府秘書長時,府院關係不錯。”黎欣然:“對對,我同意。”
當天下午,徐世昌去見段祺瑞。段可沒有徐的耐心和寬容。當徐世昌提出孫徐同時免職,張國淦補缺他都可以接受。但他說:“孫洪伊免職是內閣內部問題,與府方無幹,也不能視為府方做了讓步……”
徐世昌一聽,暗暗佩服他的洞察力,到底讓他想到這是一樁不公平的“交易”。便問:“你說怎麼辦?”段說:“府秘書長丁世嶧也應免職!”徐世昌故作為難狀,試試老段有多大決心,說:“唉呀,丁世嶧未涉足衝突,這話不好說呀。”段祺瑞口氣強硬地說:“那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徐問:“誰來接替好呢?”老段板上釘釘地說:“夏壽康。”徐說:“好吧,我盡量說服總統。還有什麼?”老段咄咄逼人地說:“我向黎元洪提出3點質疑請代為轉達:第一,現在府方的所作所為,是否與責任內閣精神相符?第二,府方經常借故拖延院方公文,倘有貽誤責任誰負?第三,經國務院通過的命令,府方拒絕蓋印理由何在?”徐世昌想,好你個老段真厲害呀,說:“好,我代轉。”